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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柜圪梁

董柜圪梁

作者: 管城子的诗意 | 来源:发表于2020-10-26 08:45 被阅读0次

    太阳的余晖洒向这个平和的乡村里,用来浇灌农田而开垦的农渠里静静的淌着清澈的黄河水,因为害怕中午浇地使得田中的向日葵被太阳蒸蔫儿了,所以这里的人家喜欢傍晚开始浇地。当然,这个时间点也刚好是晚饭过后村妇乘凉和孩童嬉闹玩耍的大好时间。董普、董柱、王耀三个六七岁的毛孩子已经跳进了农渠里嬉戏,方才清澈的渠水一时间被这三个毛孩子搅和的浑浊不堪,而嘻嘻哈哈的声音使得西边的太阳都不忍落下。

    “哈普,你看我会游泳呢,你会么?”王耀说着便像模像样的游了起来,不过他“游”过的地方,一骨朵一骨朵的黑淤泥花花冒了出来,像极了早春耕地时那拖拉机冒出的黑烟。董普看着十分的眼红,照着那模样扑腾了两下,直溅的身后的董柱一脸泥水。董柱是三孩子中个头最高的,不过也是最瘦的,可能有些营养不良的原因,他的胸脯像鸡胸一样凸起着。“王耀王耀,别游了,你妈过来逮你啦,快跑啊!”董柱边说边抓起渠边的裤子就跑,董普也“嗡”的一声从水渠里跃了出去,紧跟着董柱哈哈哈的笑着跑远了。

    王耀还在水渠里哗哗哗的扑腾着,因为闹腾的水声太大,根本没听到董普董柱的叫喊声。再一回头的时候,只见母亲手里攥着根柴火棍子像自己快步走来,王耀慢慢悠悠畏畏缩缩的从水渠里爬了上来,把裤衩子和满是油点子的背心穿了起来。王耀的母亲是个名叫黄桂芳的外地女人,黄桂芳一向严厉教子,她用柴火棍子指着王耀:“你不知道这渠水多脏啊,这泡过多少死猪死羊的,还有那屎啊尿啊的,都忘这渠里倒呢,你自己闻闻臭不臭。还有这衣服鞋子,中午刚给你换上干净的,你看看!还不回家!”王耀低着头认真的听着母亲的教训,当听到最后四个字时,他又像个没事人似的,在母亲前面跑着跳着向家的方向去了。

    王建民头靠着枕头躺在土炕上,一台黑色的大头天鹅牌彩电里播着新闻联播的末尾部分。村里电视的信号源是一个室外的天线架子,绑在高高的木头杠子上,信号不好的时候就需要转这根木头杆子调节信号。王耀一进屋便冲进后面的厨房从大水瓮里舀了一大瓢凉水开始咕咕咕的往肚子里灌。“王耀,去院里给爸爸转转电线杆子去,电视又花了。”王建民依旧躺在炕上一动不动,他吆喝着王耀。王耀放下喝了大半瓢的凉水往瓮里一丢便开心的跑到了院里转电线杆子。

    黄桂芳刚从土坯砌的茅厕里出来,提溜着一家人起夜用的搪瓷尿盆回了屋。“你们这爷俩门帘子也不养好弄,就往家里放蚊子吧。”黄桂芳一边说着一边照着王建民的大腿就是一巴掌,然后手心里便出现了一只拍得不成形的蚊子的尸体。“爸爸,我转了,好了么?”院里的王耀哇哇的大叫着。“再稍微转一点,唉,唉,好了好了,不用动了!”王建民下炕倒了杯茶继续躺到了炕上。

    王耀嘻嘻哈哈的跑到了炕上趴在了王建民的旁边,黄桂芳盘坐在另一边纳着胶底布鞋。“爸爸,还珠格格开了,我要看还珠格格。”王耀两只小手趴在王建民的大腿上撒着娇,王建民洋洋懒懒的起身下炕嗯下了彩电的2频道五原电视台,他嘴里嘟囔着:“这东西有甚好看的呢,小娃娃家的。”王耀看着电视里的小燕子跳上了大树,连忙盘腿坐了起来盯着电视看。

    董普家就在紧挨着王耀家的侧前方,因为家里没有电视机,所以董普晚上要么在王耀家待着看电视,要么到董柱家看黑白电视。今天刚好和董柱一起回家,于是抱着自家的一只小黄猫去了董柱家看电视。董柱家和董普家紧挨着,一墙之隔,不过小孩子总也不喜欢走正门,俩人的串门往往都是以翻墙的形式出现。董柱还有个亲姐姐,已经上初中了,长得白净秀气,不过学习并不是很好,平时呢在寄宿学校待着,只有周末的时候回家。董普和董柱抱着半颗西瓜拿着俩长柄钢勺挖着吃,不一会儿半颗偌大的西瓜便被薅出了白绿色的皮,再看这俩孩子的背心上一片一片的浅红色西瓜汁。董柱家的西房里放着一张铁架子床,董普待的晚了就和董柱一起在这张铁架子床上睡了。而董普的妈妈王莲花早已习惯了这个不着家的孩子,不仅如此,董普的爸爸董俊生也长年在外打工不着家,家里一般只有她和董普的奶奶。董普的奶奶是个聪明而又勤劳的老人,每天都勤勤快快的打理蔬菜园子、拾柴火、做饭等等事情,所以王莲花也没什么怨言。

    还珠格格一晚上只播出两集,两集播完后便已经是夜里9点20的样子,这会儿的王耀通常都是像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了吧唧的,两只眼睛几乎都睁不开了。黄桂芳让王建民把王耀抱下了炕,她把炕角的被褥拉了下来铺在了炕上。王耀显然已经睡熟了,王建民下地关掉了电视便回到了炕上,黄桂华见王建民躺下了便拉住了灯绳:”你听这蚊子嗡嗡嗡的,等睡着好好让吸吸你的肥油。”王建民一摆手:”睡哇睡哇,明天再说。”黄桂华见王建民没什么有用的话,再看王耀已经睡得小鸡鸡都蔫吧了下来,她亲了亲王耀的脸蛋,拉灭了白炽灯。

    乡村的夜静静悄悄的,使得一些虫啊蛙啊之类的叫声像优雅的西方乐一般动听。银河像白丝带一样星星点点的柔软顺滑,时不时的划过一颗拖着长尾的流星。月亮则像一个害羞了的大姑娘,偷偷露出窄窄一边边偷看着自己喜欢的大地。夜里总有些家养的猫出来逮耗子吃,故而引得大门里的看门狗”汪汪”叫上两声,而后整个村子陷入了沉静,欷吁的鼾声让夜越来越深……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一阵阵急促的狗叫声惊醒了熟睡的黄桂芳。”醒醒建民,门外谁叫门呢?”她边说边啪啪拍着王建民赤条条的后背。屋外隐隐约约的听到一个男人在喊着”建民!建民!”王建民好不容易睁开睡黏糊了眼睛,”咋的了,谁了这是。”说罢摸黑穿了个大裤衩子拿着手电出了门。王建民一出门便打开了手电照向大门,院里的大黄狗见屋里出来了人便叫的更凶了。”咋来了,二哥,这大晚上的。”大门外是王建民的二哥王建忠,瘦干的王建忠拿着一把铁锹站在门外,见王建民出来了赶紧说着:”建民,你家汽路南的葵花地口开了,水灌了满满一地,都漫到刘川家的果树地里了。我把口打住了,可那葵花不禁泡啊,赶紧回来叫你了。”王建民听后,赶忙拎了墙边立着的铁锹推了自己的二八大杠就要跟着王建忠走:“走,二哥,快去地里看看。”“建民,怎么啦?哎,二哥啊,啥情况啊?”“汽路南的葵花淹了,我和二哥去地里看看把水放出去。”黄桂芳一听也要跟着走,建民忙说:“行了行了,你回家陪着王耀睡觉吧。”说着已经开了大铁门跟着王建忠骑车走了。夜再一次恢复了安静的状态,星光将乡村的夜映出一丝丝蒙蒙的亮光。黄桂芳关好了大铁门后便赶紧回了屋,王耀依旧睡得四仰八叉,黄桂芳顺便喝了口窗边晾的开水,上炕拉灭了灯继续睡了。

    天方泛起些鱼肚白,院里的大公鸡便咯咯咯的开始打鸣了,后边邻居家的大黑驴被公鸡感染了似的一起嗷嗷的叫着。黄桂芳早已起了床在院里的灶台边烧水和面,乡村的人早上习惯来上一锅面条,汉子怎么也得吃上三大碗,吃饱了饭才有劲干活。黄桂华揭开了水已经沸了的锅盖,将锅里的一部分开水往塑料绿皮暖壶里灌,灌满两大壶后便把切好的面条撒到了锅里。“王耀!王耀!赶紧起床了,吃饭了。”王耀正一头杵在炕上,撅个屁股在那赖炕,黄桂芳身子往炕上一探,照着王耀的屁股轻轻一拍:“快,起床了儿子,锅里面条都熟了。盖体(被子)和褥子等吃完饭妈妈来叠,你赶紧穿衣服出来。”“妈妈,啊嗯~啊嗯~”王耀依旧头杵在那扭捏着屁股撒娇着。“赶紧的啊!”黄桂芳边说边出了屋。

    王建民一夜未归,黄桂芳吃完早饭简单收拾了一下,便骑着结婚时王建民给她买的红色的女式自行车出门了。清晨的村庄处处散发着泥土与青草的芬芳,一群不害臊的麻雀在围栏边上的一颗果树枝上叽叽喳喳的叫着,时而扑扑扑一齐飞落到院子里吃院里老母鸡吃剩下的玉米面鸡食,见人出来了又哄的一下飞走一圈,而后继续落在果树枝上叽叽喳喳的叫。王耀穿了个棉布拖鞋跑到了中间粮房里一顿翻腾,不一会儿拿了一把“尚方宝剑”来到了院里,这宝剑的开路没几个人知道,不过那剑现在钝的连当地的薄皮西瓜都砍不开,剑柄的木头也咕噜咕噜的晃荡,所以这东西也没什么价值,变作了王耀手里的一件玩物。

    王耀在院里有模有样的舞弄着宝剑,嘴里还不时的叫唤着武侠剧里的台词“蓉儿,我来救你了!欧阳锋,看剑!”“王耀,你又瞎折腾甚了,你爸你妈了?”王耀一看,大门口站着三个人,拎着大包小包的“爷爷,四爹四妈,我爸我妈去地里了。”王耀停下了挥舞的剑,顺手往地上一丢,便跑向了大门口。“这大白亮天的把个大门锁的死死的,怕谁进去投钱呢这是?王耀,快取钥匙把门打开。”王耀的四妈李淑芬阴阳怪气的说着。王耀仰头看着门外这三人,眼巴巴的看了一会儿铁门上的锁头便一溜烟小跑回了屋。“大,你看这建民两口子啊,是不心里没有你啊,这你在我家住了一个多月,他建民和建民媳妇就去了两趟。明明知道你今天该回家了,故意的出了门不说,还把大门锁上,这是怕你回家呢吧。”李淑芬继续阴阳怪气在老人面前埋怨着,一旁的李建国给自己老婆鼓励似的说:“就是的,大,你看着建民现在被这外地女人管理的,快不认你这个老子了。”“你们俩个行了,回家去吧,这也送到家门口了,人家里大人不在,也别在这晃荡了。”老人把手里的麻布包往地上轻轻一放,坐在了大门口的石头上。“大,那你这待的,我们就直接去地里看看果树去呀。走了建国,别想着还要进人家屋喝茶了,凉水也没有。”说着,李淑芬便拉了一把王建国,王建国身子瘦小,这一拉差点把他拽倒在地上,但他畏畏缩缩的看了眼老婆,急步跟了上去离开了。

    老人从麻布袋里掏出来自己的铜嘴烟锅,把烟锅嘴倒扣在手心里磕了两三下,又用自己皮包骨头、满是裂纹的食指尖在铜嘴里抠了抠。“爷爷,我家里找了一圈都没找到钥匙,我在这坐着陪你,等我爸我妈回来。”王耀从屋里跑了出来,跑到大门口一屁股坐了下来。“乖孙子,你玩你的,爷爷就这坐着就行。”老人边说边在铜嘴里塞实了烟叶点火抽了起来,他靠在土围墙上享受而又用力的抽着。王耀抠着地上的小石子,攒了一堆摆成了个小方框形状。“爷爷,我屁股坐麻了,我嘴也渴的不行,我要回屋喝凉水,你喝不?”“快回去吧,乖孙子,爷爷不渴,我不喝,你回去喝吧。”老人满脸慈祥的对着王耀说。

    王耀的爷爷是个典型的老党员,年轻时候也参加过抗战,而且在解放后对当地的农业生产做出过较大的贡献,获得了一大堆自治区的奖章,也当了十几年董柜圪旦的队长。老人现在80岁了,却依然保持着坚毅的性格,而且不仅仅对自己要求严格,而且对身边的人也严格要求,尤其是他的亲孙子之一:王耀,所以王耀很害怕爷爷,尤其是前段时间王耀和董普董柱三人抱着渠边的一颗小柳树晃,被老人追着王耀打了一顿。

    晌午的日头已经升了上来,太阳光穿过渠边一排大杨树的浓荫星星点点的落到了王耀家大门前的土路上。王建民和黄桂芳骑着车子一前一后进去了小路,“大,你咋坐这呢,咋没进屋呢?”“你快扶大起来,我给大拿东西,王耀!王耀!出来开门来。”黄桂芳支好了自行车,叫着屋里的王耀,王建民赶紧扶起了自己的老父亲,“没事没事,来了不大一会儿。”老人慢言慢语的说着,就势站了起来。

    王耀听到母亲的呼喊赶紧从屋里跑了出来,“妈,我找不到钥匙,钥匙在哪呢?”“家里窗台上呢啊,我都看到了你看不到?”黄桂芳伸手指着屋子的窗户对王耀说。“奥,那我再去找找。”“大,我四哥送你回来的吗?昨天晚上汽路南的葵花淹了,我和桂芳排了一上午的水,又把那倒了的葵花扶起。”建民一手扶着老人一手挠着脖子里被葵花叶子划得血印子。“没事没事,我刚好在门口晒了晒太阳,抽了一锅烟,王耀还在这陪我着哩。”老人看着建民夫妇一身狼藉的样子,“葵花没事吧?”“大,葵花没啥事,我二哥发现的早,建民昨儿夜里就出去退水了。”黄桂芳对老人说着。话说着,王耀已经拿着钥匙像一只看见了胡萝卜的兔子般蹦了过来。

    老人自己住在东侧的一个小砖房里,房里的墙壁整个用报纸糊了出来,小小的炕拾掇的干干净净,墙边放着一个老式的红色翻盖柜。黄桂芳在院里的大盆里舀了一小洗脸盆的水,洗去了自己脸上和手上的干泥巴,“建民,你洗涮一下做饭吧,多挖点腌猪肉,大回家了,给好好吃一顿腌猪肉焖面,我去给大收拾东西。”黄桂芳说罢便回屋给老人收拾屋子了。王耀左手拎着个白瓷大碗,右手舞着一把熟铁打的黝黑发亮的大铁铲子进了最北边的粮房里。村里的人每年冬天会把一大部分猪肉炼成猪油和腌猪肉,这猪油炒菜香的直让人流口水,这腌猪肉充分浸渍了盐巴,故而肥而不腻,来年几乎一整年就靠这一小坛子的猪油猪肉做荤腥饭菜。王耀将一坛子猪油搅得不成样子,在看那开了口子的大白瓷碗里满满的盛了一碗腌猪肉,王建民看了一眼大白瓷碗里的猪肉,满意的摸了摸儿子的头,“这王耀今天沾了他爷爷的光了,挑了这么多腌猪肉出来呢!”。

    王建民和了三大碗面,面团不一会儿被他揉的光滑溜圆,醒面的这会儿他又将地里现摘的西红柿切成了小块,又将现摘的一把豆角抽了丝从中间剪成两半,而后又剪成食指长短的小段,年初屯的土豆从地窖里的沙堆里刨了出来,新鲜的像今年新产的一般,土豆不一会也切成了小孩了小拇指宽的细条。建民村里做饭都是用去年收的玉米杆子和葵花杆子,建民把白瓷碗里的肉和油倒入偌大的铁锅里,然后将炉里的柴火点着。不一会儿锅里的油和肉散发出令人垂涎的香味,建民将葱蒜西红柿和酱油调料等一起下了锅,锅中瞬间滋滋作响升起一股带着香味的白色蒸汽。“爸爸,好香啊,我饿了。”王耀坐在一旁的小木头板凳上盯着建民看。“别急别急,你再找个咸菜盆去菜坛子里捞点咸菜。”建民边说边把豆角土豆依次下锅翻炒了一番。锅中的滋滋声带着浓郁的想问弥漫的满屋子都是,建民揭开锅添了小半碗水,然后均匀的把切好的面条铺在上面,又些微撒了点干面粉,盖上了锅盖。炉口的柴火还剩最后的不到市里面的长度,建民一咕嘟把他们都塞进了炉子深处,跳跃的火苗不时舔舐着黑漆漆的锅底,像刚生了羊崽子的母羊舔舐小羊羔一般。

    “王耀,去叫爷爷和你妈吃饭哇。”“奥,爸爸,咸菜放屋里桌子上了。”王耀边说着边跑向爷爷的小屋里。黄桂芳正在将一盆清水一点点的洒在小屋的红砖地面上,然后又用秃毛笤帚把水均匀的扫开,地面红砖干净的甚至有些发亮,老人坐在自己的小炕上看着一份旧日的报纸。“妈,吃饭啦!”王耀掀开门帘欢欣的说着。“知道了,大,走,回屋吃饭走。”老人将自己手中的报纸对折了两次,然后摘下摸光溜了的大框老花镜,慢腾腾的下了地。

    “大,在我四哥那待的习惯不?”建民夹了一片酸黄瓜送到嘴里嘎嘣嘎嘣的嚼着。老人正吃着一块软烂的肥肉,他慢悠悠的吧嗒着嘴,两片皱缩了的薄嘴唇一左一右的蠕动着,油滋滋吃的津津有味。大约顿了一分钟左右的样子,老人说话了,“嗯,还行吧,吃的不如咱家。”黄桂芳一听扑哧一声笑了,“大,咱家建民爱吃肉,每天劳动又辛苦,再加上你和王耀都需要营养,所以咱家的油水当然不能断了!”老人咯咯的笑着,不一会儿已经吃了两大碗焖面,王耀挑三拣四的,但是带着些肥肉的肉块都从自己碗里夹到了建民的碗里,建民则把肥肉部分咬的干干净净,再把剩下的瘦肉夹回到王耀碗里。

    一家人吃完饭已是中午十二点多的样子,老人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建民夫妇也带着王耀上炕午休了。午间的太阳焦灼的炙烤着大地,燥热的空气在乡村间弥漫。圈里的绵羊躺在阴凉底下悠然的咀嚼着,大黄狗也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舌头长长的耷拉在地上。农渠边的大杨树下叽叽咯咯的不断发出几个小孩子的笑声,屋里的王耀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一旁的建民和桂芳则早已陷入了沉睡。王耀一听到外面的笑声,心里便更加痒痒了,于是蹑手蹑脚的下了炕,悄声的出门去了。

    大杨树下的巨大树荫总是孩子们纳凉嬉戏的好地方,当然,更大的乐趣是杨树杈上的鸽子窝,不过这个季节已然不是鸽子下蛋的时候,窝里的雏鸟也几乎有了飞向天空的本领。村里的孩子可不管这些,“董亮,这这个低,来这来。”董亮是村里队长家的孩子,也是出了名的坏,而且喜欢小偷小摸的,王耀之前带董亮回了趟家,建民的传呼机便不见了,因为这事儿,王耀对董亮心有余悸。董亮双手举着一根极长的竹竿慢悠悠的像说话的董帅走去,眼睛贼溜溜的向着杨树杈中扫射,“哪呢哪呢?我怎么还没看到?”胖乎乎还带着些斜眼的董帅忙迎了上去和董亮一起举着竹竿向一边走,“看到了吧,是不是,还不高,这杆子刚好能够着。”“你这眼睛是真的尖啊,这都能被你看到。”董亮的白眼睛直往上翻,嬉皮笑脸让人羡慕。“瞄准了,别晃别晃,捅它捅它。”董亮着急的和一起操杆捅鸟窝的董帅说着,然而竹竿太长,下面把持的再稳当,上头还是左摇右晃,试了好几次也没能捅到鸽子窝。

    院里的王耀看的心直痒痒,恨不得自己上去来一手。恰巧这会儿董普和董柱从围墙翻了出来,王耀也蹑手蹑脚的轻轻拉开大铁门上的小门,然后一点点的关上。一时间大树下凑了七八个小孩子,对着这一个鸽子窝开始进攻,嘻嘻哈哈了好一会儿,鸽子窝才被董普和董亮的组合捅落了下来。然而鸽子窝除了一套茅草再无任何其他东西,董亮一行觉得无趣便继续顺着农渠向北走了。王耀则和董普董柱一起玩起了泥巴,最后被渐渐起床去地里干农活的人们打断。“王耀,爸爸妈妈去地里呀,你们别再跑渠里玩了啊。”黄桂芳和建民扛着个木柄锄头走了。

    乡村的日子慢慢悠悠这般滑落着,渐渐到了秋收农忙的季节。往往都要早上五点多出门,晚上八点左右才能到家,像王耀这样6-7岁的孩子因为年纪小,大队的学校不收,于是一直这样嬉戏玩闹着。

    秋天亦是猫狗发情的日子,夜里稍晚些总有一只只村人养的猫发出像小孩哭一般魅惑的声音吸引异性。每家每户的看门狗在这个季节也都解了项圈,任其自己出去寻一份快活,然后静待被欺负了的母狗生一窝可爱的小狗送出去做人情。王耀家的黄狗,便是王耀大爹家的老母狗生的,不过性情却差了很多,王耀家的黄狗温柔而又听话便不会肆意乱吼乱叫。

    建民夫妇一大早便出门忙农活去了,王耀爷爷拄了根柳木拐杖去小路边的墙角下和几个老人晒太阳闲聊去了。王耀正准备出门,却见同村的小姑娘孙莲莲照直像自家走来。“孙莲莲,你咋来了么?”院里的王耀对正在进大门的孙莲莲说。“啪!”一声随着铁门的关闭,孙莲莲快速跑到王耀身边:“王耀,我发现个特别好玩的东西,我们一起来玩吧?我每天看我爸妈玩的可开心啦!”王耀一听是玩的事情,便好奇的不得了。“首先咱俩得找一个隐秘一点的不能被人发现的地方,然后我再告诉你。”孙莲莲比王耀大两岁,已经上小学了,刚好今天是个周末,于是来找王耀玩耍。王耀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了一会儿,带孙莲莲进了自家的北粮房,粮房一个窗户都没有,黑漆漆的,平日里用来放一些不用的陈年工具等东西。孙莲莲抱住了王耀,“王耀,你先把裤子脱下来,像我这样。”边说边还把自己的裤子半脱了下来,王耀抓住自己的裤腰也顺着细瘦的大腿一脱,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游戏,但觉得孙莲莲比他大些,肯定不会欺负他。孙莲莲当即躺在了冰凉的水泥地上,“来王耀,趴上来,啪在我身上。”王耀第一次见到这样玩的游戏,于是什么也没想,照着孙莲莲说的趴在了孙莲莲胖乎乎的身上,一时间一股暖流从孙莲莲的身上窜到了王耀的身上,王耀也不知怎么的,平时用来尿尿的小鸡鸡突然邦邦硬的像一根细小的鸡肉火腿肠。孙莲莲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的事情:“王耀,你上下动一动,不要停。”王耀遵从着孙莲莲的吩咐,俩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因为痒痒的不行,叽叽咕咕的笑了起来。“干啥呢你俩,赶紧出来!”这一熟悉的声音吓得王耀几乎弹了起来,他赶紧提起了裤子走到爷爷面前,不过令王耀奇怪的是爷爷并没有打他骂他,孙莲莲跟在王耀后面,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王耀爷爷。“出去玩去吧,在家里有啥可玩的呢。”顺着爷爷的话语,王耀和孙莲莲一蹦一跳的出了大门。

    临近中秋是村民们收向日葵的日子,村民会将田里的向日葵脑袋割下来,然后拉回到自家院里,然后吆喝几个人每天晚上在院里握根短木头棒子打向日葵。棒子直照着向日葵上的葵花籽打,这边敲几下,另一边敲几下,向日葵脑袋上大部分籽便松动脱落了,然后再敲敲打打边边角角,整个脑袋上的籽便可脱落的干干净净,于是向日葵脑袋便初步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被随手一丢,像一个铁饼似的在空中划出一条优雅的弧线,而后跌落到院子的另一角。

    “哎,王耀他妈,你知道那董帅他妈和董亮他爸的事情不?”黄桂芳一脸好奇的看着董普母亲张玉兰的脸:“他俩甚事情了?”“哎,看你一天就知道干活,村里人说有人看到他俩半夜在暖棚里做那事儿了,说那人手电一照,一男一女光不溜秋的跑了,乳罩都没来得及带走。”一起打向日葵的董柱妈妈绘声绘色的描述着,仿佛当时就在现场似的。“呀,这事情我还真没听说过呢,也不见他俩平时有多好呀。”“这人家平时好还能让你看见么,看到不就露馅了么。”“你别说,这俩人真野呢,还暖棚里搞。”“不过这董亮他妈真可怜,天天忙里忙外的,把一家子人伺候的舒舒服服的,没想到这男人还做出这种事情。”董普母亲恶狠狠的说着,就像是自己男人出轨了似的。“那董帅妈妈也不是啥好东西,之前不是说她和王所也不清不楚的么,你看那胸大的,准是被男人给揉肿的。”“唉,快别管他们了,过好咱自己的日子得了。”黄桂芳听着两人的话语越来越不堪入耳,便及时打断转移了话题。一旁的王耀听不懂大人们在说啥,自顾自的这敲一会儿向日葵,那敲一会儿向日葵,时不时还追着从向日葵堆里窜出来的耗子跑。

    董亮父亲董德民坐在厨房里的小方桌边吃着晚饭,桌上是一盆搁锅面和一盘酸黄瓜咸菜。董亮吃的更凶,一点不像小孩子吃饭的样子,也更不符合他那干瘦的体格。“妈,你过来吃饭了哇,炕头坐的是干啥呢么。”董亮扯嗓门叫着自己的母亲马红珠,董红猪呆坐在炕边上,眼睛像过了水的红玻璃珠子似的,泪点子大过地里新收的黄豆粒,一颗一颗的砸在水磨石地面上。“别管她,吃你的饭,吃完今晚去找你爷睡去。”董德明冷言冷语的说着。“奥,那我走了。”董亮放下碗筷,留下了半碗汤便一蹦一跳的出了门。屋里的空气安静了下来,一边是董德明吸溜面条哧哧的声音,一边是马红珠的啜泣声。“别哭了,你听见没有!”董德明把碗往木桌上用力一扣,然后走到马红珠面前指着便骂:“你妈的,老子在外面干一天活,回来还得看你哭丧个脸!”“你,你,你自己觉得不丢人么,我没说你,你反而来责怪我?呜呜呜呜……”马红珠啜泣着说完这句话便哭的更厉害了,与其说哭,更不如说嚎,嚎的直有些喘不过气的样子。“你他妈再哭!你再哭!你看老子不打死你!”董德明被马红珠的哭声彻底惹怒了,他这辈子最听不得有人在他面前哭,于是操起了墙角的扫把便照着马红珠的身上、腿上抽,直抽的马红珠在炕上跳来跳去。一时间屋子里各种声音混杂炸裂,头发和扫把毛一齐飞到空中。

    “不好啦不好啦,我爸又开始打我妈了!”董亮人还没进大门,这要命的话却先传进了老人的耳朵里。六十多岁的农村老人更显得憔悴一些,但听了这话却也赶忙侧着身子用力支着炕沿下了地。老人还没有到依靠拐杖行走的地步。随手批了一件打着补丁的蓝色老式中山装便疾步出了门,董亮刚好迎了上来:“爷爷爷爷,打人了,我爸又打我妈了!”“这个瘪犊子啥驴脾气了,这是跟了谁了!快,董亮!走!”一老一小行走在村庄尽是黄土的小路上,月亮和星星将天空映衬的并不那么黑漆漆,落在人间的影子却是佝偻的。

    屋子里显然已经安静了下来,董德明光着膀子坐在小板凳上,大拇指与食指间捏着一支哈德门,一缕白青色的烟顺着烟头徐徐上升而又散开,董德明嘴角咧着,一副事后享受的样子。马红珠蜷缩在土炕的角落里,麻花辫子已经被撕扯的像董亮从杨树上捅下的鸽子窝般凌乱,身体不断发抖着,却已经哭干了眼泪发不出一点的声音。“就知道抽那个破怂烟,看你那德行!红珠,来,爸给你撑腰,别怕,过来。”老人进屋白了董德明一眼便坐到了炕沿上,“董德民,你看你干的什么恶心事儿,你去村里面听听,听听咋说你,你还是队长,你这是起的什么带头作用!你看看你把红珠打的,自己做错事打老婆孩子,你是甚男人!”董德民自顾自的抽着烟,老人说的话好似没有一句进他耳朵。角落里的马红珠渐渐平复了下来:“爸,我没事,你别说他了。”“红珠啊,咱这家真是对不住你啊,你看看这怂货这德行,让你受委屈了。”“爸,你别这样说,没啥委屈的,日子都是这样过的。”红珠爬下了炕,一瘸一拐的去给老人倒了一茶缸热水,“爸,您喝点水,你看这大晚上的还让你跑过来一趟,德明,你一会儿送爸回去啊,天黑路上不安全。”董德明一句话都没有说,依旧是一根接着一根抽着哈德门。董亮坐在老人的旁边玩弄着一个磨得光亮的传呼机,老人伸手摸了摸董亮光溜溜的脑袋。“红珠,爸回家呀,这怂小子我是指不上了,他再打你你就来我这,我给你挡着,我看他敢打我这身老骨头不。”董德明终于起身出了屋,老人也下了地慢悠悠的向外走去,马红珠看着老人佝偻的身影,不自觉落下了几滴泪。

    董德民也董帅妈妈的事情成了人们饭后茶余的谈资,不过也仅是三两天的事情,村里的人们更关注的是地里的粮食产量。丰厚的河套大地养育着一代一代的河套人,汹涌的黄河水却在此处尽情显露着自己的温柔。优越的风土条件让董柜圪梁早在七十年代就解决了温饱问题,人们对于秋天的汗水往往是喜爱到骨子里的样子,今年又是大丰收的一年,人们在秋凉的末尾完成了所有庄稼的收获,而渐渐逼近的冬天让村里的人们开始宰杀冬储的肉粮,香腻的味道渐渐开始飘散在村子的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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