倔强的老太太

倔强的老太太

您真的是个倔强的老太太。

生活是有意为难你的，在那个以生儿子为荣的时代，一个接一个的生的都女孩，爷爷有些绝望，他渴望的是您能给他生个儿子。有一次挖红薯的时候，他不知道为什么生气，把一大背红薯翻起一下倒在半路上边，空手就回家了，你什么都没敢说，那堆红薯你一个人分着三次才背回家；你生第三孩子的时候，爷爷在外面割猪骟牛没回家，你婆婆知道了结果又是个姑娘，连门都不进你家的，别说是照顾了。早上生了孩子，中午你就起来自己做饭吃，下午去园子里办好猪草后又爬坡上把牛羊赶回圈，生活对你十分刻薄，你却不服输。

小时候和您一起生活的时光里，常听您给我讲您如何在月光下开荒辟地的情景，比精力比时间比胆子，虽然有银白色的月光庇护，可怎么说也是黑夜里啊，加上您个子还那么瘦小，但听您说这些老故事的时候，语气里全是不服输的气势。那年月里种地没什么技术也没什么肥料，收成还得看天老爷，所以种下的越多全家人不饿饭的希望就越大，靠的全是力气。

做了一辈子农民，唯一的依赖就是土地，您说，只要勤劳，就不会饿饭，屋后的菜园里一年四季都栽满了各种各样的蔬菜，吃不完还时常送邻居，自己想种什么就种什么，土地于您就是自由；需要啥就种啥，土地于你是希望；通过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养育后代，土地于您就是尊严，你爱土地胜过爱惜自己的生命。

但是到后来您的晚年里，我们却以照顾您为名自以为是的把你从您开垦的那片土地上带离，从此你再也没有从前那么自信了，做什么说什么都那么小心翼翼，客气的像个远房亲戚，我可以轻易的就感受出来你是那么的不自信，这种带离使你从生活的强者一下子沦为生活的附庸，面对这一家你抚育长大的儿孙，你开始变得唯唯诺诺的，显得那么的不自在，脱离了土地你就开始自卑起来。 那些我们对你所谓的照顾，罪孽如此深重。 听的最多的就是你说你什么都给不了 我了，不住的叹气，语气里满满的内疚。突然发现你才是爱这个家爱的最久也是爱的最多的人，近百年来你时刻心系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冷暖，你唯一的幸福就是这个家幸福，为此倾其所有耗尽一生。

最后您还是走了，您自己默然的选择离开，走的那么绝望，那么孤独。

人的一生就是一个悲剧，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遭受磨难，生活那么残酷，把一个个鲜活纯洁的生命扭曲的那么畸形，在漫长的岁月里我们一件一件的去爱上，又在岁月接着里一件一件恨上，最后我们相信的东西越来越少，直至被盘剥得什么都没有，在孤独与绝望中远行。

都说故土难离，寨子里的老一辈们都拒绝外出，除了对故土的眷恋，更怕的是出去了会死在外头，怕被火化。您却选择离，离开得如此果断，只为全力的去减少儿孙们的负担，为孩子们贡献那在你看来十分微弱的力量，您献出了全部，却始终感到遗憾和亏欠，时常唉声叹气。不管给您什么，您总是满心欢喜。给您买点蛋糕，您就像一个小孩子那样，吃得满衣兜都是蛋糕屑，还趁我们不注意悄悄的迅速的捡起来吃掉；您的牙掉光都二十年了，喜软的食物，每次递粥给您的时候，你就笑得像个孩子一样；给你买了双三四十的毛线鞋，你总是一边从床下拿出旧鞋来责备我们说为了您乱花钱，给你穿上的时候您笑得好温暖……每次有亲戚来看您的时候，你就会拉着人家的手，一样一样的讲我们给你买的衣服裤子被子棉鞋袜子什么的，讲我们对您的衣食住行如何细致入微照顾，客人走的时候都会给你一点钱，人家刚一出门，您就拿钱给我：尧，拿去买东西。就像我小的时候拿钱给我们买零食吃一样。只是那时候你的孩子们却总是嫌少的，抱怨不断。咱祖孙俩一起的时候，你常说我爷爷没福气，都没得享过我们的福，你说你跟我一起啥福都享尽了，您享过我们什么福呢？你在这座城市生活的如此卑微，总是唯唯诺诺的，在这里您那么的孤独，连个唠嗑的人都没有，您腿脚不方便，自己又走不出来，像个犯人一样整天的被关在房子里，每次放学回家，在楼下的时候我都会抬头看窗户，远远的就那么看见，您像个孩子一样趴在窗台上呆呆的往外看，没有人带你，您是不敢出门的，虽然慢慢的走你能下楼，因为有一次我找不到你很着急，最后回到出租屋我生气的说了你。从此您就不敢出门了，甚至周末天气很好的时候想出去透透气都不敢说出来。

您是那么善良，然而上天被没有因此而眷顾你。那时候已经是冬天了，天气好冷，您背着您的小外孙散步，走到猪圈的粪坑口时发现您买的一只小鹅儿掉进里面去了，浓稠的粪水大大限制了它的水性的发挥，求生的欲望使小鹅儿在里面拼命的扑腾，您看见了迅速的放下背上的孩子伸手下去把鹅抓拉了出来，看着鹅儿被冻得不住颤抖，您想着灶空里早上做饭后还有余温，能让它烤一烤暖和暖和，赶忙蹲下让孩子爬在背上你一只手扶住孩子，另一只手提着鹅儿调头就忘屋都走，意外就在您跨门槛进屋的的时候发生了：可能是太心急了，脚没完全跨进去您身子就已经前倾进去了，重重的摔倒在地上，大腿摔脱臼了。后来听说发现您的时候你是躺在三米远的凉板床上的，您是忍者剧痛慢慢爬过去的，您总是那么倔强着不认输。可是您没能收到好的医治和照顾，从此就开始扶着墙走路，慢慢的一瘸一拐的挪步。解手都只能那么站着，命运总是时刻向您发难。

在这座叫做城市的陌生的地方，您一直都特别害怕，却不敢告诉我，害怕孤独，害怕突然死去，害怕火烧。最后您还是在这座城市离开，那一刻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孤独着一个人远去，还被火化了，就像您预知的那样，就像您做的那个最坏的打算，对于一个老人，生活待您是如此狠毒，晚年于您，是一场深重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