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非原创,著作权归“远方”所有,写于2015年]
那这篇来做我吐槽文的开篇,可见我对这篇的赞赏和崇拜──有种我今生也吐不出如此精彩的槽的感觉。你们看完,应向编辑掬两把同情之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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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成长,想法也在不断变化。就拿阅读口味来说,我少年时也向往过华丽堆砌的文字,后来自觉成长了,于是对前者不屑一顾,转而痴迷引经据典、幽默犀利的风格,觉得那叫有思想。又过一段时间,猛觉平淡里自有真味,一味玩弄文字游戏反而有造作之嫌,自觉达到返璞归真的境界了。现在再回头看,还是太狭隘,不管是怎样的文字,妥当的就是最好的。当然,要把每个字都用得熨帖,符合文体与情境,最是考验写作者的功力。
阅读偏好理所当然地会影响一个人的写作风格。如你们所能想到的,我无病呻吟过,故作幽默过,佯装旷达过,甚至最可怕的,在自媒体大行其道、新词热词层出不穷的时代,我曾经惊恐地发现,自己不用点网络词汇就浑身别扭。而网络词汇一旦过时,阅读时必然会导致春节晚会语言节目一样的尴尬体验。直到现在,我都在有意识地避免在这篇文字里出现“作者小妖精分分钟要把我气die了”这样的描述,虽然我今晚冲动之下写这篇文字的初衷就是想一吐胸中的不快。
究竟看过什么样的书才会写出C先生那么糟糕的书稿呢?作为编辑,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一名从业两年的编辑。自身的经验加上与周围朋友的交流,也算见识过不少奇葩了。有花二十万字篇幅给自己唱赞歌的,有中式英语配合谷歌翻译出英文专著的,有攒几十首顺口溜出旧体诗集的,有在儿童文学作品中大骂日本鬼子都该死的,还有被我告知字数太多后天才地指导我"缩小字号以减少字数"的。
这些都没什么,习惯了,不就是每句话都改写一遍吗?我自认格调不高,地摊文学启蒙,至今仍是网络小说的忠实爱好者,所以对作者们一向包容。大凡所审书稿有普通高中生作文水准,我都可以面不改色,泰然处之。如遇到水准达到重点高中学生作文水准的,那简直是意外之喜了。
可是C先生是不同的,正如他形容自己的那样:“我在每个领域都是绝对的权威,从来没有人敢挑战我。”我对这句话持部分赞同:在奇葩作者这个广大的领域,他一枝独秀,一骑绝尘,成了里程碑一样的人物。
首先我来介绍一下背景。C先生经历丰富,涉猎广泛,名头响亮,兼任了许多组织与协会的领导。他近期准备出版一本考据类的图书。我们假设他是考据门头沟特产红土豆好了。
C先生洋洋洒洒几十万字,用尽浑身解数,完美地展示了如何从结论出发,生搬硬套,胡搅蛮缠,得到自以为逻辑严密的论证过程。例如,讲到红土豆的历史,C先生指出,门头沟人自古就是吃土豆的,著名文人王老汉就写过赞美土豆的颂歌,颂歌发表于红土豆丰收的季节,而那时候交通不便,外地土豆一般也运不过来,所以他赞美的必定是本地种植的红土豆!
可怜的王老汉,他只能赞美当季的土豆,没有资格因为土豆粉条、薯片或是回忆去年在蛤蟆岭吃过的土豆而发出感慨。
为了彰显自己为考据红土豆作出的巨大贡献,C先生也毫不吝惜笔墨大书特书自己寻找历史证据的过程。什么三赴红土豆博物馆取证,为了节省时间只能默默啃炊饼连水都没得喝;什么在门头沟旧货市场一掷千金买下土豆典籍,遭遇卖家反悔后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于感化对方得到典籍;什么亲自学习红土豆种植技术与烹饪技术,技惊四座,等等等等。如此将考据与纪实文学创作结合,也是我见所未见,可谓大开眼界。
为了不浪费自己历尽艰辛得来的历史资料,C先生不仅精心扫描了原件附于书中,还整理为引文作为论证的重要内容。而我本着编辑的职责,一一对照他的整理与原件,立刻发觉,从断句到简繁体,甚至连解释都是错的。倘若我是处女座,大约早已掀了桌子撕了书,自带西瓜刀去找C先生谈人生了。
此外,C先生的发散思维能力也是一绝。写及红土豆近几十年的辉煌,一不小心就扯到了门头沟与蛤蟆岭的恩怨情仇,顺便扯扯蛤蟆岭当年有名的美人曾与门头沟英雄相恋,可惜红颜薄命云云。八卦完不忘神来之笔:这段故事也成为门头沟红土豆的一段史话。
我想门头沟红土豆大约和全知全能的上帝一样,无处不在吧。伟大的红土豆之神啊,请您赐予C先生平均数以上的逻辑能力和写作水准好吗?我愿终生供奉您最优质的氮磷钾肥!
除了内容的魔幻之外,C先生也在不辞劳苦地变幻着文字风格,时而随机使用之乎者也作为句末的点缀,时而以七八十年代充满激情的口号文字引领复古风潮。当然他最擅长的还是后现代的剪切与拼贴,于是一个句子里来回闪现毫不融洽的句子成分,乃至同一页里把一样的内容引用一次再用雷同的语言翻译一次这样的现象数不胜数。
面对如此强大的攻势,我自以为还算坚强的内心濒临崩溃。
我试图与C先生沟通,表示书稿内容存在的问题很多,希望我修改部分内容后,C先生能按照我的要求自行修改。
C先生高傲地回复我:你们编辑水平太差,不要乱改,毁了我的巨作。我的书已经请好几个专家仔细审过半年,他们都挑不出问题,你们直接出版就行了。
我震惊了。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瞎眼的专家,还不止一个。但很快我就进行了严肃的自我批评:歧视残疾人并非君子所为。应该说,想不到还有和他一样水平的专家,还不止一个——这话倘若说给C先生听,他大约会当成赞美吧。
最终,这本书稿当然还是交还到了作者的手里,带着我无处不在的批注。数日后,C先生再度与我联系,口气好了一些,却依然高高在上:小张啊,你的修改我看到了,为了不影响书的出版进度,我不和你计较,那些可改可不改的就都依你吧。不过有些地方是不能改的,我都在旁边做了批注。
C先生还坚持要在电话中与我交流几处待商榷的修改,可是我做了无数的修改,又如何能与操着门口沟普通话的C先生愉快交流呢?而且他说完一处便要挂掉电话,看到下一处,又要打来与我理论,结果短短半个下午,竟打来十几通电话,使得我闻铃丧胆,在现实中领略到了某日本经典恐怖片的威力。
又过数日,我收到了C先生修改后的书稿。算是意料之中,文字修改照单全收,内容修改坚决不从。不仅不从,他所谓的批注,大部分都只是在我的修改意见上黑笔一圈,书二字:不改。
而如今我面对着C先生依旧扭曲的书稿,只觉得头上青筋直跳,修炼三十年的涵养即将崩塌。我于是试图思考本文开头的问题:究竟看过什么样的书才会写出C先生那么糟糕的书稿呢?
我觉得最有可能的答案是,C先生天纵奇才,破旧立新,根本不屑于去看前人的书。因为以我短浅的目光看来,但凡读过几本书,有点羞耻心的人,都写不出这样的东西来,更遑论公开出版发行了——简直是唯恐天下不知其浅薄。C先生说,从来没有人敢挑战他的权威,这话我也是信的。他之前出版的作品,在相关领域毫无影响力,恐怕最认真的读者就是如我一样不幸的编辑了;况且,女星比美尚知道以范冰冰为标准,又何曾见过动辄称自己美于罗玉凤者?
吐槽这么久,坚持看到这里的诸公也是辛苦了。到最后,我再说几句真心话。曾经书籍在我眼里是神圣的,我因为看到太多天才的人和优秀的作品而不敢妄称写作,觉得自己充其量只是会码字罢了。如今我因爱书而选择成为一名编辑,却又看到太多所谓资深学者和成功人士东拼西凑出所谓的“大作”。可悲的是,出版行业很大程度上正是靠这样的人和书苟延残喘。
这是一个知识被普遍占有的时代,也是一个祛魅的时代——无论情不情愿,曾经神圣的都已经走下神坛。人们对文字早失敬畏之心。
这并不能说是坏事。语言也需要继承与发展,哪怕是已经过时的网络语言,在特定语境下也表达了最为贴切的含义。然而书籍——就像几乎每一个小学生都引用过的句子所说——是人类智慧的结晶,恳请各位打算出书的作者,能否保留那么一点点对人类数千年智慧的尊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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