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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敕勒歌》:(三十二)

卷二《敕勒歌》:(三十二)

作者: 旧文字 | 来源:发表于2017-12-26 00:09 被阅读0次

    一张阴沉的脸在幽暗的烛光下来回隐现着。

    “孝瑜,他走了没?”高湛焦灼不安地问道。

    “回九叔,孝琬他走了。”

    “斛律光也走了没?”高湛来回踱步,不时望向窗外。

    “都走了,大军都撤了。”

    “孝瑜,还是你有远见,早早就发现了埋伏在城外的大军。”高湛坐了下来,猛地一拍桌子:“这个高演,也太歹毒了!原来他派人来请高殷回晋阳,既是想除掉祸害,也是想试探我的动静!”

    孝瑜长舒一口气:“幸而阿九做事周全。没有在仓促之间扣押来使、贸然起兵。”
    “不、不、不,还是多亏了孝瑜你。若不是你早早发现了城外埋伏的大军,我怕我早就按捺不住,以废帝高殷的名号图谋大事了。届时,斛律光只需联合邻近州郡的驻兵,轻易便可开进我邺城中来。”高湛握着孝瑜的手,仿佛劫后余生般说着,忽而又痛惋起来:“不过今番废帝高殷被人掳走了。痛失了这枚棋子,我以后再想出师,怕是难得名义了!”

    孝瑜眉头一锁,心里烦乱得很:“这件事,九叔你就暂且不要过多念想了,眼下要务,是要让官家打消对你的疑虑。”

    高湛扑腾一下站起来:“对,打消疑虑。我要让高演相信,拦截来使一事,都是长恭的主意,与我没有牵连。”

    孝瑜心中忽然紧张起来:“九叔?你…你是要把此事全部推到长恭身上?”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保全高殷,本就是他竭力主张的,再者说了,带人前去阻截高孝琬,本就是由他出面的。我若不先向高演参奏他,难道还要我跳出来自认己罪?”

    “不,不,不,九叔,万万不可啊!”高孝瑜的声音里突然带了些哀求,“孝琬他念及兄弟情分,一定不会将今晚之事上报给皇帝的,他也不忍心四弟遭受牵连。九叔你若是突然明言此事,反倒会叫高演生疑的。你也知道六叔的为人,他绝无可能轻易相信你的一面之词,你若是想将罪责推到长恭身上,孝琬他为了保全长恭,定会向高演诬说此事是出于你的谋划,到时,阿九你的处境只会更加凶险啊!”

    高湛冷静下来,开始慢慢分析孝瑜方才的建言,渐渐开悟了,他摸着孝瑜的前额,嘴唇轻张,微笑起来:“孝瑜,要不怎么说为叔对你如此深爱,你总是事事都替我考虑。”

    高湛亲去端了一杯羊奶递与高孝瑜:“孝瑜,那你说,孝瓘他该怎么办?”

    高孝瑜深吸一口气,他开始不得不替长恭细细思量,只因他现在的一言一语都关系到长恭该如何在这邺城之中立足。

    “孝瑜以为,长恭而今既然见罪于今上,已经是别无选择,只能与我等同存。九叔你亦只可怀柔拉拢,不应对其处处设防。”

    高湛的脸上露出一丝惭愧的神色,他安慰高孝瑜道:“孝瑜,你当知道我的心意,我也不是存心想要害你弟弟,只是刚才情急之下说了那么些蠢话。他毕竟也是我的侄子,我又何尝不想他能够与我二人联手?若是你们兄弟能够共心一气,我在这宦途之上,也不会举步维艰了。”

    孝瑜不说话了,他明白九叔的意思,但他更明白,事情的关键不在于高湛的手段如何,而在于长恭的心地澄明:“长恭既然认定了是非对错,就一定不愿意与九叔同流的。可是他自始自终都是孤身一人,他想做遗世独立的圣人,可他出不了俗世,忘不了初心。而今反倒落进了这个弱肉强食丛林之中,前狼后虎,你满腹仁义却手无寸兵,如何在这朝局之中立足?”

    “孝瑜,孝瑜?”高湛摇了摇失神的孝瑜。“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了。”

    高湛微微一笑,将手搭在孝瑜的肩上:“辛苦孝瑜替我操劳了,不若我现在便扶你去歇息吧,就在我府上,我替你准备好熏香罗帐,高枕温床,你也省得鞍马劳顿再回家去了。”

    孝瑜心里烦闷极了,方才只是推辞,其实他一点睡意都无。他想到与长恭临别前,长恭看着远方那满是绝望的眼神,他的心里痛苦极了,他觉得自己若是在在这样一个夜里极尽欢愉是对长恭的侮辱,强行挣脱了高湛的手臂,自往夜色深处去了。

    夜色深处,疾驰的车队一刻不停地往晋阳飞驰,一架线条朦胧的马车上,龙纹装饰的窗牖内,正端坐着两位郡王。

    “你知道陛下为什么要杀你吗?”孝琬把剑横置在双膝上,盘腿坐着,像是对着犯人一般讯问着高殷。

    “知道。”高殷嘴唇微微颤动。

    “长恭演的那出戏可把你给害惨了,官家怀疑到你身上了。”孝琬冷冷地说着。
    “我不怪长恭,自晋以来,被废的天子再无一人能存。纵无当日之戏,六叔杀我,也只是早晚的事。”

    高孝琬兴致萧索的样子:“本来想趁你快死了,让你好好尝尝怨恨、痛苦和绝望的滋味,没想到你这人竟如此无趣。和长恭简直是臭味相投,没有血气的男人。”

    高殷惨然一笑:“长恭是有血气的,只不过与你身上的不同。你怜悯你的亡父,憎恶你的仇人,你的血气熔铸成刀锋,是挥向仇人的。他的血气却是带着尖刺,是指向自己内心的。你只审判仇人,而他却要连同他的父亲一齐审判。你心中有恨,就算是看着仇家的儿子也像是看着仇人本身,而他心中有爱,却难以避免地将天下苍生,乃至人人都看作仇人。”

    高孝琬扬起了他的头颅,轻蔑地笑了:“他错就错在不能像我一样,高傲地把这个世界奉行的邪恶观念踩在脚底。他一边悲天悯人生来受苦,一边又在怒骂世人愚昧无知。”

    “一个年轻的执政官莫名死去了,人们很快慑服于新君的权势下,真相却久久无人过问,只是被当作谈资一般活跃于市井中间。这个国家的政体整个都败坏了,被阴谋败坏了,被谎言败坏了。长恭自信于要做一个重整乾坤的英雄,却没想到这阴谋之中还有阴谋,谎言之中仍旧是谎言。他愈是寻根问底,愈是在无意之中充当了帮凶。”

    “阴谋之中的阴谋,谎言之中的谎言!哼,我早就看清了。”

    “孝琬,你也认为,当日之事,是我父亲指使的吗?”

    孝琬突然狂笑起来:“是你父亲做的又是怎样?不是他做的又是怎样?我又不是明察秋毫的法官,我只是一个被仇恨蒙蔽的刽子手,审讯的事务就留给老天好了,既然犯人已经被送抵刑场,那么我要做的,就只是干净利落地砍下他的头颅。”

    高殷的脸色暗了下来:“其实你还是不敢承认,也不愿意承认,你之所以憎恨我父亲,还有别的缘故。只是此事关系到你母亲的名节,也牵连着你的自尊,所以你只能将它深藏在心里。”

    孝琬陡然大怒,举剑指着高殷的额头:“你要敢再说出关于我母亲的一个字,我现在就杀了你!”

    高殷低下头:“被你一剑刺死泄恨总比被六叔杀掉沦为权谋的牺牲品要好得多。我父亲的为人,我也无能去为他讳饰。我知道那件事情的始终,诚如你所见到的,你如想复仇,那现在便开始了罢。”高殷说完,用手攥住孝琬的剑尖,拿它抵住自己的额头,一时间,他的脸上和手上同时溢出了鲜血。

    高孝琬猛的把剑收回插入剑鞘,冷笑着:“你想速死我偏不成全你。你不想成为权谋的牺牲品,那我就偏要你亲身品尝阴谋的苦果。”

    高殷心如死灰了,他掀开窗帘,看了一眼天上的浓云,喃喃自语道:“祖母告诫我们同为一族,不要自相残杀,可孩儿怎么能够劝告得住。”

    高孝琬听了这句,心中也是一凉:“祖母而今,本该是闲居懿宫安享晚年,可是在这垂暮之年还要接连遭受丧子丧孙之痛。我们这些如狼似虎的子孙,将一个老人此今后最后的梦想都撕碎了!”

    他走下马车,看了一眼周围地势,喊道:“此地离邺城远了,大家可收起武器,放松戒备,歇一歇,两个时辰后再次启程。”高孝琬虽是如是说着,可他的心里却没有像众将士一般,因此而得到安心,反倒是更加忧疑了:“长兄为什么会突然出现?长恭的兵马为什么会突然退散?难道是奉了高湛的命令?可是眼看功成之际,以九叔的性格为什么会突然罢手?难道是孝瑜的劝说?可是兄长啊,你为什么要与阴骘狠毒的九叔沆瀣一气?难道你竟然不知,他迟早会毁了你的!我英明俊秀的兄长啊,你从前是备受子弟敬爱的河南王,而今竟自甘堕落为一个以色事人的男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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