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希

作者: 恶魔米粒 | 来源:发表于2017-12-01 22:42 被阅读0次
    南希

    如果不是南希大半夜拖着自己所有的家当来投奔我,我大概一辈子都想象不出她落魄的样子,即便她的落魄看起来比我最风光的时候还镇定一点。她拖着一只红色的Fendi旅行箱,上面放了一款半个月前她从前男友腰包里骗来的Prada最新款的手袋,整个人裹在深灰色的呢子大衣里,竟然还在这样的午夜里戴了一副墨镜。门打开的那一刻,我有种她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的错觉。

        “我从Steven那里辞职了,房租今天到期,借我留宿几晚。”她的语气就像在说“我下午茶的时候做了一个SPA”一样的轻描淡写,然后她踩着那双足足有十五厘米的高跟鞋踏上了我家的木地板,理所当然的把搬运行李的光荣任务交给了我。

        我看着门口两件精致奢华的行李,觉得它们似乎赤裸裸地打着郑南希拜金的印记,虽然我不得不承认,我这么想的很大原因是因为我自己消费不起。

        “夏天,今晚你只能在沙发上凑合一宿了,我这几天刚忙完一个大展,腰疼得跟打了根钢筋进去一样。”说着,南希把我凌乱的杯子卷成一个铺盖卷一股脑地端到了沙发上,然后轻车熟路地从衣柜顶层拿出了备用的被子和枕头。

        我无力跟她争辩,大抵也是因为我习惯了她的自作主张,谁让她是女王郑南希呢,一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自带皇冠披荆斩棘的女战士。人们都喜欢美好的东西,因此世界也在美女面前表现得格外绅士与宽容,所以每一次南希蛮不讲理地步入我的生活时,我都反复告诉自己我应该感到荣幸。

        因为正是南希的强行介入和一次又一次的华丽翻身,点醒了我安逸无争的白日梦。

    收拾好一切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卧室的灯还微微亮着,透过虚掩的门缝,我看见南希像一只蜘蛛精一样在床上把自己拗成一个诡异的姿势,而且与此同时,她还贴着一张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蚕丝面膜,那场景甚是可怕。练瑜伽,敷面膜,大概是两样她从娘胎里就学会的生活技能。

    “早点休息。”我带着深深的困意嘱咐她道。

    南希舒展开身体,恢复成一个正常的姿态,她的面部表情完全隐藏在了那片薄薄的面膜之后,但是我感觉的到,她遇到了什么难过的事情。而对于让她难过的事情假装不关注,是我这个首席闺蜜的最高技能。

    虽然我不知道那些隐藏在坚硬的面具下的伤口会痛多久,但是我知道,只要没人看见,南希装作若无其事的勇气就会多一点点。人都是自欺欺人的动物,南希也难逃这命运的规律。

    正当我打算关灯睡觉的时候,我听见南希说。

    “夏天,我有点害怕,池野天回来了,带着他的未婚妻。”

    我们彼此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没关系,如果他敢来找你麻烦,我就再给他一耳光的教训。”

    我不看见黑暗中南希的表情,但是我知道她笑了。当年在南希唯一一次受尽侮辱的时刻,那个小宇宙突然爆发甩了池野天一耳光的人,就是我。纵然我懦弱,偶尔脆弱,经常矫情,可是在南希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也从没在义无反顾的出头前犹豫过。

    那天夜里突然下了一场大雨,气温骤降,早上醒来时身上多了一条毯子。我知道,是南希。

    虽然现在的南希常常在茫茫人海里自带背光,随便一条丝巾都是米兰时装周的新款,看似高高在上一出生就是红颜祸水的坯子,可是只有我知道,南希有着多么冷清的过去,和毫无温馨可言的家庭。没错,每一个神乎其神看起来牛叉轰轰的故事背后,一定有一个存在感不强但是知道真相的旁观者,他们不会把自己知道的那段外人看起来对朋友不利的不堪的回忆加以利用,他们只是在对朋友感到陌生的时候,将这段回忆拿出来安慰自己,告诉自己,我是见过那个最真实的她的。而我,就是南希轰轰烈烈人生的旁观者,而且可能是唯一的一个。

    我能认识南希完全是出于巧合,初二那年南希的爸爸下海生意失败,因为支付不起高昂的贵族学校学费,南希转学到了我们班。更凑巧的是,她租住的公寓在我们家楼上。

    那个时候南希在学校里的存在就像一片杂草丛生的土壤中长出了一株薄荷,原谅我这么奇怪的比喻,可是除了薄荷,我实在是找不出更贴切的词语来形容她了。她整个人的气质都是冷的,像薄荷一样,偶尔说话会凉得辣人。各种谣言每天铺天盖地地围绕着她,可是她似乎早把周遭的一切窃窃私语视为了空气的一部分,教室,食堂,家,三点一线,她永远都是一个人走。

    其实如果不是我那个思想开明的老妈,我大概一辈子都没有勇气主动跟南希这样的女孩说话。事因是南希转学后的第一次家长会,郑南希三个字因为在各大分数榜首位出现了太多次,从而深深地印刻在了我老妈的脑海里。以致回家路上,我不经意间告诉老妈前面那个高冷的女孩就是我的同班同学郑南希时,老妈的嘴笑得快咧到了耳根。于是毫不意外的,当天晚上,南希出现在了我家的餐桌前,整个晚上都在听我妈讲述我失败的教育历程。

    最后南希礼貌地跟我妈说,“伯母您放心,以后夏天不会的功课,可以直接来我家找我。”看着我妈的笑容,我觉得我妈当时大概瞬间就忘记了自己之前还八卦过南希家世的那些话。

    后来顺理成章的,我成了中学时代唯一算是走近了南希的人,而我们深厚的革命友情,也是在日复一日的她说答案我抄两份作业的晚自习时光里逐渐成型。

    跟她熟了以后会发现她其实不是高冷也不是孤僻,她只是最艰难的时候把生活快进成了一部纪录片,将那些原本可以很矫情的说出来的苦难,轻描淡写地在生活中一笔带过。比如有一段时间学校里骂她的人很多,大都是一些看了点断章取义的报道,就以为自己在维护正义的伪愤青们。那段日子她很喜欢在晚自习结束后去教学楼的天台上看一会儿星星,其实空气污染这么严重,城市灯光太亮,哪里看的到什么星星。我就问她为什么还是要每天都去天台上坐一会儿。南希说,看不到星星是好事,证明很多遥远的星星还没有化成虚无的光芒,看着黑暗的星空我就能说服自己继续忍下去,做一颗虽然不发光但也不会化为虚无的星星。

    说这些的时候她的语气如此平静,平静到让人心疼。

    所以这也是日后南希生活纸醉金迷而我依然可以心如止水地吃我的方便面的原因,吃不得苦中苦,就不要嫉妒人上人,这个道理早在少年时代南希就给我普及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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