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会计五十开外年纪,一眼望上去就是个坐办公室拿笔杆子的人。三七开的小西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发丝根根清爽亮泽,不带半点油腻。裤管笔直,折痕笔挺。他身上最显眼的是那副劳动布的袖套。不管天寒天热都端端正正地套在袖子上,容不得半点灰尘上身。他的五官和上下肢的比例长得跟他的职业一样规整,显得干练而精致。见到几个小年轻,蒋会计立马眼角眉梢都推满笑意,亲切地跟大伙打招呼。他有条不紊地交代了寝室的分布情况并各人住几号房间。除了城里姑娘王静如没有分配寝室,其他四人都拿到一把钥匙。
蒋会计向大家宣布了一些厂里的规章制度,上下班的时间,后勤的一些福利情况等等。又嘱咐大家别忘了添置哪些东西,有哪些注意事项。他特别提醒千万记得买米,买饭盒定时到食堂蒸饭,错过了时间,就没饭吃了,而且厂区周围也没啥像样的饭店。原来厂里中晚饭还是跟学校一样须得自己拿饭盒去食堂蒸饭,菜倒是现成的,只要拿菜票去窗口打就行。早饭食堂有现成的稀饭,面条和包子供应。晚上九点左右食堂也给上晚班的工人提供宵夜,主要以面条为主。蒋会计吩咐完毕,各人便拿上行李去各自的房间安排住宿。
见孩子们拿着行李出来了,家长们赶紧迎上去,七手八脚,七嘴八舌地分享信息。林儿妈妈一边接过行李,一边忙不迭地问:“开会讲的啥呀?这就定下来了?分好工种了?你想好了在这里做了?做的啥工作呀?去寝室吗?拿到钥匙了吗?……”
林儿淡淡地回了一句:“已经让我们签完合同了,就这样吧。”就头也不回地在前面带路。林爸林妈只得在后面讪讪地跟着,不再开口。
林儿和闻子分在同一个寝室,闻子就是她们三个女孩中个子最高的那个。两家人都上了大门进来靠左手边那幢宿舍楼的二楼,只见一条约两米宽的走廊一直通到头。走廊左手边是绿色漆面的用钢管焊制的一米多高的栏杆;右手边是一字儿排列的分隔均匀的房间。林儿粗略数了数,起码有十多间。从楼梯口一直往里看,倒也颇有那么点庭院深深的味道。只是最里边的几家门口走廊上堆满了灶具、碗柜、煤饼框子之类的杂物。看得出那几户都把门口过道当厨房了,这使过道显得过于狭窄拥挤。一行人陆续上了楼梯到第三个房间也就是三号房间门口停住。闻子先掏出钥匙把门打开了,转身跟林儿打招呼:“我叫闻子,今后我俩住一起了。”林儿一听却是一口标标准准的普通话,不杂一丝地方口音。林儿见闻子落落大方,普通话又说得那么溜,心里立马生出几分欢喜,少却几分拘谨,有生第一次用生疏的普通话回道:“我是林儿,很高兴认识你。”
房间大约十四五个平米。前后都有玻璃窗,木框架,绿色的油漆因为时间太长而显得斑斑驳驳。靠里面的窗子两侧各放了一张单人木板床。正对门的那张床的里壁画了一幅巨大的钱江观潮图,潮势汹涌,气势磅礴。落款处写的是永乐画。后来才知道此画乃三号房间的原主人周永乐师傅的业余作品。闻子喜欢得不得了,率先把行李放到了那张床位。林儿便在闻子对面的床铺歇息。房间里没有多余的陈设,只有一张八仙桌突兀地靠在闻子的床背后。
与闻子相比,林儿觉得人家那是搬家,自己像是来住旅馆的。这似乎跟两人进厂时的心态也是暗合的。林儿想的是临时过过场,她还没打算放下她的高考梦。闻子大概已经做好了扎根的准备。林儿的全部家当只一个小皮箱,一只网格袋。闻子不仅大包小包一大摞。她爸妈还夸张地帮她抬了个樟木大箱子。箱子暗红颜色,古色古香,尺寸容得下五六个林儿的小皮箱。这种箱子在诸暨叫小厨。既可作衣橱也可做被厨。
林儿的竹席是根据学校里学生床的尺寸打的,铺在这里也像是量身定制,一寸不多,一分不少。房间里既没凳子也没架子,林儿把小皮箱和网格袋往床底下一塞就完事了。觉得再没啥好收拾的了。那一边却乒乒乓乓,窸窸窣窣,一家人操着不同的三国语言收拾了老半天还不完事。林儿怕自己父母看着尴尬,又想到他们都是学校里请了假陪自己过来的,就催着爸妈赶快回去。
林儿妈妈开始左手不放心右手,她今天见了跟林儿一起报到的几个年轻人个个都是有模有样,身高马大。尤其是闻子,足足高出林儿半个头。人家那是完完全全的大姑娘,穿着虽然也普通,但身材凹凸有姿,胸脯是胸脯,屁股是屁股。再看自己的女儿,又矮又小,简直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林儿妈妈听不懂闻子妈妈叽里咕噜的客家话,闻子爸爸倒是能说诸暨话,但人家一个男的,林儿妈妈也不方便多说什么,只得拉过闻子操着生硬的塑料普通话再三叮嘱:“我家林儿小,没出过门,不长见识,麻烦你多多帮衬着点。”
闻子爽朗地笑着,一一答应了。林儿怕妈妈没完没了,就推着爸妈往外走,说是快中午了,留在这儿也没饭吃,还是赶紧回去吧。一语提醒了妈妈,从口袋里掏出皮夹取出十元钱交给林儿,叫林儿看看缺什么添补着买点。剩下的就去粮站买米,到食堂买菜饭票,作为生活费。
等爸妈一离开,林儿长舒一口气,觉得自己已经大功告成,就安静地坐在床沿,看着闻子一家三口忙忙碌碌。闻子爸爸一米七出头的个子,不胖也不瘦,走路腰板笔挺,说话铿锵有力。闻子妈妈则像个烤熟了的面包,虚胖虚胖的,说话做事都显得有点接不上气。闻子很通人情,怕林儿一个人寂寞,就主动地一边整理东西,一边跟林儿唠嗑。闻子说,自己从小是在部队大院长大的。父亲是个军人,去年才刚从部队转业回诸暨老家。一家人也就随了父亲来到诸暨大西。母亲原是部队居地附近的农民,跟父亲相恋结婚之后就随了军,二十多年了还改不了她的客家口音。林儿听了这才明白为什么同是一家人会有不一样的口音。
闻子父母事无巨细地帮闻子安排好了一切。光床上用品就有被单、枕头、夏凉被、冬被,还有军用的褥子。闻子爸爸还帮闻子挂好了蚊帐。闻子妈妈拿出一大堆瓶瓶罐罐,里边是各种吃食,即使闻子三天不去食堂,也不至于饿死。林儿看着闻子那顶漂亮的蚊帐不禁想,早知道你要挂蚊帐,还不如让我睡那边,永乐师傅的观潮图被你的蚊帐挡着算是白画了。林儿心里想想嘴上不好意思说,怕闻子笑话自己和爸爸妈妈粗枝大叶,这么不会准备,晚上恐怕要喂蚊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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