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身上没什么优点,除了长得好看。
我们身上都是缺点,最招摇的是愚蠢。
*
#王嘉尔的告白
我不断在剖析自己的个性,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否善解人意,是否是一位合格的朋友。从有羞耻心开始,我把做过的每一件事在脑海里倒退回放,企图从中勾勒出我精神的面貌轮廓。到最后还是失败的,远不如和我呆了三个月的一位朋友给予我的五字评价。
「美但是蠢。」
我头一次认识到朴珍荣的时候,是在高一下的学期末。赶着分班最后的脚步,大多数人都上交了分科的意愿表,只有我迟迟没有上交。倒不是我在犹豫应该选擅长的或者是有前景的学科还是感兴趣的。恰巧,文理我都不擅长,我是在犹豫该不该退学回家种红薯。
班里生死离别的气氛很重,感情好的感情不好的,有人欢喜有人恶心。空气太沉闷压抑,一点都不像全市最差的学校该有的氛围。我一抬胳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教室里是待不下去了,最好手里有一只尖叫鸡,一嗓子把他们叫醒。可以我没有,把志愿表揉成团塞进口袋里,脚一踢门,我潇潇洒洒的离开。现在让我这个老实巴交的人去想,我那时候外八字步的背影绝对非常傻逼。
我注定成为一个名垂青史的伟人。
抽出嘴里的烟屁股,恋恋不舍的吐出最后一口烟在这叛逆的五分钟里我抽完了两支烟,想了无数遍该不该辍学,离开后的出路在哪里。
然后我就遇见了朴珍荣。
他从树上掉下来。没错,从树上。
因为是中午,烈日当头,影子也全部躲在我的屁股底下。就看见裤裆底下出现一个偌大的黑影,然后朴珍荣就稳稳妥妥的落在我的身上,还有他那本该死的英语书。
他妈的,怎么会有人在树上学英语?
我刚这么想,朴珍荣就满脸臊红的从我身上爬起来,仔细一看,竟然觉得他长得并不赖。
现在再想来,其实他也不重。落在我身上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多余的疼痛,像是一只猫咪,一朵栀子花,一股粘稠的溪水,缓缓的,因为不经意的一阵风从结出他的枝头脱落下来,然后送到我这来。
“嗨!你上面干嘛呢。”我指了指头顶的树。阳光被分离成各种光影,透过叶片投射下来,落在他的脸上却生出了奇妙的粉红色。
他拍拍英语书上的灰尘,和胸脯上的树叶,“就上去看看。”他看起来在撒谎,从脸颊烧到了耳朵。
*
朴珍荣的思想真的十分特别,万绿丛中一点红。我刚喜欢他是以为我们俩挺像的,我喜欢和我相似的人。能从中体会到苦难的味道。
但朴珍荣总是嫌我内心实在太阴郁,变扭的不肯表达自己,对自己太没有信心。可我并不是生来这样,只是遇见他之后而变本加厉。在我心里,朴珍荣实在是太过于优秀,甚至神化。他同我一样软弱,却不同我坚强,他是一个独立世界的存在。
我和林在范于他,是一个人在海边捧起一把沙。他于我,是一个人在沙漠里拘起一捧水。
但后来我决定放弃喜欢他,并不是因为他喜欢林在范,而是我喜欢他所以我决定不再喜欢他。没有他,我也可以好好生活。
高三毕业的时候,他长了水痘。不过是他运气好,错开了高考的时间。谢师宴的时候他没有来,我便去找他,却被隔在门外。
我看不见他,摸不着他,隔着门想象他的温度。我问他,你好些了吗。
这听起来是废话,说不来不容易,因为我打算离开了,见完他我就要离开外出闯荡了。我最终选择成为一只鸟,永远盘旋在他看不见的高空。
朴珍荣还发着高烧,没有声响,我偷偷扒拉这门缝看他。厚重的棉被底下藏着他涨红的脸,我想你不回答也好,我只是看看你。
看看就好。
因为我和自己保证,这是我最后一次好好看你了。我已经是个大人了,可以忍住思念,不会回头看你,不会活在你阴影里。
可没曾想到朴珍荣会转过头来看我,他他眯着眼却看清楚了我,唤了我的名字。突然悲情上涌,骂自己该死怎么像生离死别。
“嗨,我没事呢。就有点困睡了一会儿。”他巴眨眼睛,意识到脸有点浮肿便藏起来不愿意给我看。
“我知道,我就是不想打扰你。”
他闷闷的回应一声,又问我来干嘛。
“你还是不喜欢我吗?”我问他。
他不说话,我当他是默认了。
这其实没有关系,真的没有关系。我知道,想要驯服一个人就要冒着掉眼泪的危险,只不过我放弃了,我放弃同他建立一段不同寻常的关系。
我们还可以是永远活在回忆里的朋友。
他说过的一些话我总是忘不了。比如他说:‘我和你就像两个小孩子,围着一个神秘的果酱罐,一点一点地尝它,看看里面有多少甜。”
尝完了才知道,那是酸的。酸到掉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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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珍荣的告白
他塞了一个橙子在我手里,嘴里还一直让我快点剥开来吃。我非常为难,一方面橙子太难剥,扒皮抽筋流一手橙子血。另一方面我不想在他面前吃东西,怕生吞活剥的样子太难看难免会在人心里扣分。
这是他的办公室,所以对他是十分尽兴的。没有工具,铺一张草稿纸,用手开始剥,汁水大部分都溅在他的手指上。他眯着眼睛笑,和蔼到我以为气氛已经缓和了,头顶刚刚让我万分不适应的刺眼灯光都变得橘色温馨,我甚至开始幻想在这个只有我们两个的密闭的小房间里迎来我的初吻。
他扔了一瓣橙子进嘴,紧接着就张嘴切入主题。
“珍荣啊。”
我知道,凡是为了亲密故意去掉姓叫了两名,又意味深长的在后面拖长语气,都没什么好事发生。放在他的身上也不会例外的。
他从抽屉里拿出我的日记本,因为手上还有粘糊糊的汁水所以翘起小拇指用无名指和大拇指捻起来。样子很搞笑,我忍不住勾起嘴角却被他抓个正着
。
“笑,你还笑。”说着把被本子拍在桌子上。
林在范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我也在这时才发现他今晚带了眼镜。金丝边的,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恶趣味,还是老天故意要作弄我一下。总之我觉得好看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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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故事和我的人生都一样的无趣,我从来也对我的未来没有什么期待的热情。
以上是我至高中对过去的所有看法,过去的我甚至不太笑,阴阴郁郁的过完上小半辈子,什么也都不感兴趣。
不过意外的,我的成绩非常的好,这也是我如此令人厌恶的性格却还能得到大人甚至身边同龄人喜爱的一大重要原因。我也很庆幸,我这样每日悲天悯人渴望沦为他人之物的渣滓能够得到此生所爱。
他叫林在范。
我在高一的时候就“爱”上了他。不过非常可惜,他是我的老师。如此的身份困顿我数十载,直至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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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日记讲我要辍学。这其实也是我一直以来的真实想法。
我想过他看见了我写在日记上那样危险的内容铁定不会放过我,不过这也没事,反倒也好。这样子他就该注意到我了,该重新认识我了。
春天是春天,不会变得和夏天一样热。他是老师,不会和我一样愚蠢。
那天晚上,风扇一直在头顶吱嘎吱嘎,一点都不留情面的拍在我的脸上,撕裂一般的疼痛抵不过被他的“无知”羞辱。我想,我不愿再见他,我不愿再见林在范那张可恨又好看的脸,都是假的,所有温暖的故事都只是我的幻想。
可是,第二天我还是原谅了他。不理解我,不体谅我,这其实没有关系,真的没有关系。林在范依旧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打着领带,插着腰站在校门口同我问好。他拍拍我的后脑勺,温厚的手掌拍在我没有心思打理的毛发上,我想象他在抚摸自己最心爱的小狗。然后他说,“来啦。”
是啊,我来了,林在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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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在你身上做,春天对樱桃做的事情。”*
我第一次梦见他的时候也是我的第一次春梦,除了生理的反应以及心理的排斥愧疚,我对他的思念更是加深了。从此以后我开始笃定不疑,我是“爱”他的。
他教的是英语,我便学好英语,他是我的班主任,我便做出花样让他注意我。在他面前,我只是个缺爱的孩子。
是可以谅解的吧?
他会注意到甚至喜欢上我吗?
我每日都在动荡不安,胡乱猜疑的心理下度过。整日的惴惴不安很快让我心神不宁乃至失眠。
反倒应了那句话,“早恋都没好下场。”
我想要拥抱他,我想要亲吻他,我想要同他做爱。
我想把我年轻的身体融入进他的身体里。
这样愚蠢的想法始终没有被他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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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嘉尔和我告白之后便不再和我讲话,贯彻他笑着惶恐的卖可怜计划。我一早就告诉他我喜欢的人不是他,而且我身负重罪不配得上他昂贵的爱情。
“什么罪?”他问我。
从来都是坏心肠,我回答他,“背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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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为朋友,大抵是心理在作怪,我还是非常畏惧王嘉尔的。并不因为他高我一等而是他总认为低我一等,并且对于我患得患失。
他同我交往过的所有人一样普通,又非常的与众不同。比如他比普通男生好看精致,又同等倍的任性。在外围观众看来那脸蛋上永不谢幕的笑容似乎很无所畏惧,但事实上他非常容易自怨自艾。
夜自习中间我去厕所解决个人问题,发现他站在走廊的中间吹风,也就只有那里的上方的灯是忽明忽暗的。我本来打算走过去,径直的路过就好,毕竟我俩已经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再多也就只是撕破脸皮。但是脚步跨了几步出去,大概走了几丈远我突然想到一些事情才停了下来。
他也听见脚步声发现了我,转过向右边正在看风景的脸来看着我。
我仔细端详他的脸,刘海偏长盖住了一半的眼睛,下睫毛却非常长得露出来。还有两瓣紧抿的嘴唇,朱红色的好像美术课上用颜料蘸了一星点水晕开来的。
他也在看我的脸,两个人同时恍惚了。
清凉的风搔的我鼻子痒,猛的打了一个喷嚏。这倒缓和了不少气氛,他被逗笑了然后跟我打了招呼。
我唯唯诺诺的点头回应他,之后便不再敢抬头看他,低着脑袋盯着自己的脚尖快步走过去,心想“哎呀我的鞋子脏了,该洗了。”之类能让我心情平复些的垃圾话。结果要到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一把捉住我的胳膊。
姿势非常的变扭。我抬着胳膊,肩膀没力的下垂,他扭过上半身拼命想要看清我的脸。
“你…”他沉吟,“去干嘛?”
厕所和办公室是一个方向,我估计他八成是误会了。但我不打算说话,或许让他明白我对一个不可能的人的执念能够让他望而却步,这样能够省下了不知多少麻烦。
“他去巡逻了,不在办公室。”王嘉尔说,我依旧不抬头,这次是因为我不乐意抬头看他。我猜他的眼睛一定是闪烁的,妖精一样,生怕看一眼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勇气又因为不忍心而退却了。
“我去办公室等他。”我说,斩钉截铁,反正这个坏人我当定了。
他问了我一个让我难堪的问题,“他知道你喜欢他吗?”
好像一颗没有熟的杨桃榨汁含在嘴里,突然有人扼住你的下颚迫使你嚼碎,随之涌来酸涩溢满口腔。
“你怎么知道我现在不是要去告诉他这件事。”
到后来脖子变得特别酸,颈纹之间也全是汗。怕是说谎话吹牛皮要遭报应,更何况是这么假的话。
他知道我在说谎,但明白这个愚蠢的谎只是出于赌气就不做反应。松开我的胳膊之后,他又转回去继续看风景,对我说一声,“去吧。”
我早已经泄气,没有听见他说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操场边上的杉树正随着风火苗似得扑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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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底没有同林在范说这件事。
太丢人。
我“爱”他,又不爱他。
到了后来我甚至开始对王嘉尔规劝我的话深信不疑,
「你喜欢他是在满足自己,你不爱他,你只是喜欢他的存在。存在即真理,他是你幻想的一部分。」
毕业典礼之后一个班的人筹资一场谢师宴,里面自然有他不过没有我。那天我得了水痘,在家里躺了半个多月。我特意打电话过去给他道歉。告诉他我生了病不能出来和他告别,在电话里我表达了我的谢意,感谢他当年“劝住”了我,及时阻止我“退学”的想法。
他在电话那头轻声的笑,说是他应该的,不知道是不是我混淆了自己同他的感情,那么短短的几句推辞功劳的话里竟听出了凄凉。
随后我就挂了电话,摊在床上一动不动,我的脑子全是他,全是我爬上梧桐树透过苍绿色的叶子里他年轻姣好的脸庞。
#王嘉尔的告白
我同他,同林在范已经分别很多年了,自高中毕业后便不再见过他俩。他们后来有没有在一起我不知道也但愿自己这辈子都不去知道。
但朴珍荣是个很特别的人,拥有美丽的灵魂和夺目的皮囊,我羡慕他的存在,超过了甚至取代了我对他的爱慕。我年纪逐渐大了,样貌也不在好看甚至丑陋,对于过去的记忆也慢慢褪色,但幸运的是还是记得他说的话,在我思想最动荡的年代呵护我那丑陋的灵魂。
“没有关系的,反正在这样的年纪里我们都是漂亮却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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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给你开苞”。 详情可以看知乎,更推荐聂鲁达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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