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逗得大家一阵哄笑。都说这句话不仅能为秦中恺写照,也足以为他们整个实验室的人写照——对于家务事,他们当中若有人通了半窍,便是很不容易的了。
笑声中,韩悦突然有些脸红了。还好意思说人家秦中恺呢,她自己家的油瓶倒了,自己扶过吗?嫁给赵明中这么些年,自己下厨房的次数屈指可数,家里的活儿,哪一样不是赵明中一把抓?转念之间,不免心头一热,格外惦记起赵明中的好处来。掏出手机看看,他那头没动静,估计是还在外面应酬呢吧。
“过年是要有个过年的样子,”涓涓帮着玉翎摆盘,细声细气地说。“讲究精致品质,是热爱生活的一种表现。生活也需要仪式感。”
“要我说,有得吃就不错了。再好的盘子杯子,也不会让东西变得更好吃,”章明闻声顶了一句。
“生活的素质和品味又不是铺张浪费,”涓涓还是细声细气,但话说得毫不客气。“日子难道要越过越糙才叫好吗?”
眼见这两口子之间的气氛又紧张起来,秦中恺赶紧打岔,夸张地大声问韩悦:“怎样,你和赵明中打算买房子了?”
“嗯。赵明中说,现在租着这套公寓,地方小还在其次,每月的租金上千上千地付出去,都进了人家的腰包,不如自己买房子,”韩悦倒了一杯果汁,和几个男人们一起坐到小餐厅的桌子边,摆开架势准备打牌了。
阿施也过来加入他们,问:“我记得你说他去年投到了一大块地,打算建自己的工厂?”
“建得差不多了。就因为这个厂子的事儿,他才必须赶回去。眼下过年,不知道有多少菩萨要拜,头绪太多,他不亲眼盯着不放心,”韩悦回答。
“你不亲眼盯着他,你就放心?”李文韬反问韩悦,笑得促狭。
“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韩悦横他一眼。如今通讯这么发达,又不是在唐朝!赵明中几乎每天向她早请示,晚汇报,她对他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真没什么不放心的。
章明双手手洗着牌,沉吟道:“你还别说,国内的女孩子如今都主动得很。赵明中一表人才,手头又宽裕,很容易成为被人攻击的目标。”
“那又怎样?”韩悦撇撇嘴,丝毫不为所动。“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要我说,那些一有钱就变坏的男人啊,在没钱的时候也好不到哪里去。”
中恺唯恐韩悦被这些话搅得多了心,赶紧说:“你们别瞎说!别看赵明中平时吊儿郎当,那是个知道轻重的人。否则怎么能把生意做这么大?”
韩悦微微一笑,态度从容:“心这种东西,你想让它不变它就不会变了?你一天到晚守着就能保证它不变了?我一个人在这儿,他就不怕我的心会变?”
“说得好!”阿施大声喝彩。“韩悦,你算是个通透的人儿。”
“可不!我早就活明白了。我和赵明中,那叫长相知,不相疑,——拖拉机!”韩悦手中出牌,嘴里接着问:“阿施,你呢,你怎么这么多年不买房子?”
“我丧心病狂,决心给山姆大叔多多贡献一点税金,可以吧?”阿施狠狠摔出几张牌。“炸了!——我只要找一个有豪宅的男人,嫁进去就得了,何必自己掏钱买房子,是不是,翎子?”
玉翎在厨房守着炉子上煲着的一锅汤,随口哼一声,懒得搭腔。阿施自出道以来,连年升职加薪水,经济上很宽裕。几年前决定买下一套两居室公寓,私下里对玉翎说:“天天早出晚归,我要那么大的房子干什么?听空谷回音啊?”
不是不辛酸的。然而,不足为外人道。
牌桌上,头一个回合结束,李文韬赢了,得意洋洋地找桌上各人收钱。韩悦打阿施的肩膀一下:“还指望你这富婆压一压他的嚣张气焰呢,不中用!”
“都怪他!”阿施指着章明的鼻子。“臭牌篓子!”
“你还怪我?不是你出的那三个K让他上了手,他能这么快跑掉吗?!”章明不服,立刻顶回去。
“横竖不过是25美分的帐,就值得他们吵成这样,”涓涓摇着头,跟进厨房给玉翎打下手,低声嘟囔着。“堂堂的留美博士硕士呢!”
玉翎切着一个大哈密瓜,双手不停,笑道:“他们平时上班够累的,周末玩儿什么,横竖也是消遣。”
“打桥牌不好吗,这样吆五喝六的,和街头的贩夫走卒有什么区别……”
章明拿着空杯子到厨房里倒水,听见涓涓这话,忍不住冷笑一声:“贩夫走卒当中,也有会打桥牌的。”
涓涓被这句话堵得粉脸飞红,有些尴尬。玉翎见状,把手里的刀往案板上一拍,冲着章明说:“去去去,我们说话,要你插什么!”她深知章明和王涓涓之间,冰冻三尺,远非一日之寒,也不打算劝,只问王涓涓:“那个谁,就是你在国画班新认识的朋友啊,怎么没带她来和我们一起过年?”
涓涓脸上仍然有点儿悻悻地,答道:“她原也说要来,顺便和大家认识一下。可是她儿子想要到纽约去,看唐人街的春节游行,她今天带着儿子进城了。”
说话间,家里的电话响起来。一接通,是玉翎的娘家人从国内打过来的。国内,已经是大年初一的凌晨了。玉翎把厨房里的事情交给涓涓,自己走进书房去讲电话。
电话那头热闹得很。长辈的姑姑叔叔,同辈的堂表兄弟姐妹,一个接一个七嘴八舌地问:“身体还好吧?”“今天晚上吃什么了?”“什么时候有空回来?”
玉翎笑吟吟地和家人们说话,心里一阵一阵地泛酸。多少年没回去过年了?太平洋毕竟是地球表面最大的一片水体,要飞越它必须具备若干客观条件,比如时间,比如钱。客观条件不允许,主观愿望再强烈也没用。
等到小表妹抢过电话,在那头脆生生地大声叫:“姐!你听你听,外面又放鞭炮了!你听!你听!”鞭炮声隔着话筒传来,遥远得有些模糊,却分明在耳边。过年了。噼里啪啦,恭喜发财!噼里啪啦,外婆夹在火钳上的年糕嗞啦啦迎着炭火;噼里啪啦,她和表妹被套上黑底洒大红花的新棉袄……空气里,依稀有硝烟弥漫的味道,记忆里,过年的味道。
于是眼泪,就悄悄地顺着脸颊流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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