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很喜欢猫,也喜欢养猫。
小时候住在乡下,家里经营着一个牧场。草原特别广阔,人烟稀少。大多数人都会雇人打理,因此我们的邻居经常换。新来的那对夫妇不是本地人,孩子在外地上学。有一天听说他们要搬家,叫我去抱一只猫。我去他家的时候,男人正忙着往外面的车上装着各种生活用品。他的身体很结实,肤色黝黑,浓眉大眼,眼睛下面有几条深深的细纹,鼻梁很高,嘴唇略厚,说话声音很粗,喜欢喝酒,有几分梁山好汉的气概。虽是在寒冷刺骨的冬季,但他挽着袖子。门敞开着,他的妻子正倚着厨房的已经褪了色的柜子,像是在哭,却没出声儿。看样子,他们又吵架了。我的父母也经常吵架,倒不稀奇。她的皮肤也不是很白,瓜子脸,颧骨很高。眉毛细长,眼睛不大,鼻梁也很高,鼻翼略窄,鼻头很尖,嘴唇也不大。女人抱着她,嘴里好像在自言自语着什么。我见她的时候,老猫已经被抱走了。除了她,还剩下几只刚过半岁的小猫。因为受了搬家的惊吓,她们正靠墙边蹲着。女人眼神呆滞地望着墙角。我不知道墙角有什么东西,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然而只看到黑漆漆一片。
男人从外面进来,示意我到里面坐。我向里面的房间走去,男人拿着水壶给我倒水。那杯子应该是准备收起来了,只留了三只。房间里没有生火,很冷。男人递过来的水杯放在桌上,冒着很明显的热气。我拿起桌上的水杯捂在手里,心想这样或许能让我暖和些。然而无论是对于屋外的严寒,还是对于屋内的冷清气氛,这杯热水恐怕起不了什么作用。
我坐在屋子里有点不自在,目光不时地落在那几只猫的身上。我想她们是无辜的,生在了一个不幸的家庭。她们的毛色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暗淡。她们躲进暗处,我看不到她们是否健康。我的眼神又慢慢落在这间屋子里的家具上。地板是木地板,上面刷了蓝色的漆,那蓝色我不知道是深蓝还是浅蓝,如今已经褪去不少。木制的茶几和桌子也已经褪色,就在刚才放着水杯的桌子,还有开裂的痕迹。男人正坐在木床上,木床上面的被褥已经被搬了出去,空荡荡的。木床的旁边有一个梳妆台,上面也只剩下一面似乎拆不掉的镜子,男人正望着它发呆。或许他是在看那张疲倦的、面无表情的脸。
“本以为我们能在这儿安定下来,可还是得走……”男人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知道他是在和我说话。
“还会回来吗?”
“不会回来了!”男人习惯性地递给我一根烟,他显然是忘了我才十二岁。他拍了一下脑门,“你看我……”说着他点起烟,慢慢地抽着。我不再说话,只是看着男人手中的烟渐渐飘到本来就不大的屋子上方。
“这几只猫没了去处,我们只能带走一只,你喜欢哪只,就带走吧!”女人从另一个屋子进来,声音不大不小地对我说。
听说剩下的也会被别的邻居带走。
她的肚子很瘪。回家进屋之后,她到处看来看去,我以为她是在观察新环境,可马上就知道,她很饿。是的,她很饿,恨不得把食物的渣子都舔干净。
她是只灰色狸花猫。听说猫似乎比较喜欢讨好人,她却不是。她几乎只找我,但也不算热情。
白天她就趴在窗台上晒太阳,一动不动。偶尔看到她在屋外的高草里窜来窜去,抓来老鼠却不让我看。
我读过很多关于猫的故事,其中印象最深的是法布尔在《昆虫记》里面的一段关于猫会认路的故事。那时候听说“狗是忠臣,猫是奸臣”,我却不以为然。
我想,即便我和她在一起,或者是我养了她,但我是人。命运剥夺了她和自己家人在一起生活的权利,我也无法理所应当地进入她的世界。她或许需要我的陪伴,但更需要同类。
她一共生了四只小猫,其中只有一个是公猫。我之所以强调有一只公猫,是因为那个时候家人都说,如果有一只公猫留下,就可以把她送给别人,这样我们就不会为不能给小猫们找到人家而犯愁。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有母猫的结扎手术。我还小,也不能去哪儿都带着她。
那个公猫,是黄色的狸花猫。其余三只和她一样,是灰色狸花猫。我当时很烦那只黄色狸花猫,觉得他的出生,给她的离开带来了可能。
有了孩子之后,她性情大变。她经常在我身边蹭来蹭去,还会舔我。断奶之后,她出去的频率越来越高。她经常会带回来老鼠,偶尔也有小野兔和小鸟。我曾见过她抓鸟的情景,那也是我敬畏生命的开始。她和我接触变得多起来。这么久了,她心里就是有块冰,也该融化了。
我在外面上学,回家的次数很少。第二年夏天回家的时候,我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
她被送走了。他们完全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把她送走了。我听说她被送给了队里的一户人家,那边有公立食堂,会比在家里吃得好。那又怎么样?!她已经被送人了!十三岁的我,除了难过和发火,表达不了什么。就这样,我失去了她。
时间久了,我在公猫的身上看到了很多她的影子。他也喜欢趴在窗台上。他也会在高草里待上一整天,偶尔才回来一次。他几乎继承了母猫抓老鼠和鸟的本领。
后来,有几次我在高草里见到了和她一样的母猫。那时候我已经辨别不出到底是不是她,或者她还记不记得我。我看到几乎一样的毛色和动作,还有眼神。可是每次我靠近的时候,她都会下意识地跑掉。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她,或者是她的孩子。即便是她,又能怎么样呢?!我是打算收养她的,可没过多久,她也不见了。
又过了三年,我收养了一只留在我家院子里的流浪猫。我见到她的时候,她非常瘦,几乎能摸到骨头。几个月后,她的毛色已经变得非常亮,我一直都把这当做是猫健康的象征。
可是几个月后,我接到家里来的电话,说几个月前那只公猫死在了院子里。又过了半个月,那只流浪猫也死了。它们死之前没有任何征兆。我挂了电话没有做声儿。我想,她和她的后代,或许都是不幸的。我想,其实养它们和做人一样,很多事如果不能负责任,就不要做。
当然,我再也没见过那只母猫,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已经死了,兴许还活着。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养过猫,邻居换了很多,之前的那对夫妇,却再也没有回来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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