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清秋像一片海洋,广阔的波澜不惊。
魏风记不清是什么从时候就开始认识清秋了,同学们都只知道他们是高中的同桌,却不知道他们其实从小就熟识了。魏风陷入了回忆,他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还清楚的记得那么久远的事情,低矮的老式居民楼,破旧的水泥大门,两侧挂着记不清是什么的红色标语。打魏风有记忆开始,他就生活在这里,大人们都管这里叫大院。魏风小时候总爱一个人在大院里蹦蹦跳跳,偌大的家属大院,却只有他一个小孩子。直到某个夏天,清秋一家人搬了进来,就住在自己家楼上。他只记得从那天开始,大院里又多了一个孩子,一个活泼的有些像男生的假小子,她带着魏风玩各种他没有见过的游戏,她教他写自己的名字,他至今仍记得自己第一次费好大力气才写出歪歪扭扭的那三个字“晏清秋”,比学校老师教的字难多了,他抱怨道。清秋翻了个白眼,你的那个魏比我的笔画多多了,边说着边一笔一划的在地上用树枝在沙土里写了一个“魏”字,魏风看着她写的那个字,不由的惊讶道:姐姐你的字真好看,比我自己写的都要好看很多。清秋的一手好字主要源于家传,她父亲晏文峦早年就是小有名气的书法家,后来投笔从政,凭着一手好字和八面玲珑的为人处事,没几年就成了了市委宣传部的办公室主任,同年搬进了大院,住在自己家楼上。这些自然是无意间听父亲魏长林与朋友在一起闲谈时听到的。那之后的每年春节,大院门口两侧那刚遒有力,铁钩银划般对于魏风而言宛若天书的大红对联就都是出自晏伯伯之手。
“你跟小钢最近还有联系么?”
清秋的信息将魏风从回忆中拉了出来,看到这个名字,魏风刚被拉回的思绪像是一紧,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那是被刻意深埋在自己内心的东西重又被翻出来,在阳光下化为一缕青烟升腾起伏,一丝丝如锁链般将自己的心脏勒紧的感觉。他重又想起了那个梦,梦里的那种孤独与失落,此刻竟一股脑的压了过来,魏风感到胸口像是被压了什么重物一般,他开始有些不安和焦虑,像梦里感受到的那样。
“没有,上了大学就没怎么联系过。”魏风慢慢的打出这几个字,他好像感受到了电波另一端的失落,良久,无言。
“早点休息吧,时间不早了”清秋道了晚安,头像变成了灰白,一如魏风此时的内心,他甩了甩脑袋,想要把这些杂乱的情绪甩开,他把手机丢在一边,闭上眼睛,脑中仿佛开始浮现出那个熟悉到有些陌生的年轻面孔。
可怕的时间,悄无声息的改造着一切,将陌生化为熟悉,熟悉又变为陌生。
四
不知过了多久,这让人揪心的坠落感消失了。在黑暗中,他失去了方向感,因为这里到处都是漆黑如墨的虚空,连重力感都不复存在,接着,他意识到一个更加可怕的事实——他的感觉好像消失了,他不再感到痛,也无法触摸到什么,似是融入了这黑暗中,成为虚无的一部分,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除了仅有残存的意识外,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他开始想要回忆一些关于自己的事,却发现他甚至不自己是谁,为什么会来到这样的地方,他开始有些焦躁不安,这不安慢慢的又变成了难言的恐惧像是从虚空中疯长出的藤蔓一样将他缠绕起来,他想要呼救,却发现连一丝声音都无法发出。
像是被放逐于黑暗的囚者,他的所有都被剥夺了,包括他的记忆。他忽然间觉得有些难过,那孤独的无助与失落开始从周围的黑暗中滋生。恐惧像黑暗中伸出的无数触角在他四周张牙舞爪,他蜷缩着,想要躲开这可怖的魔爪,他开始努力回忆试图想起一些内心深处的光和热来抵抗这蔓延而来的恐惧,倏地,他眼前开始有一道微弱的光出现,像是黑暗中撕开的一道裂缝,他靠近它,那光慢慢的扩大,足有一人高,他感到和煦的阳光透过那条缝撒在自己身上,驱逐了所有的不安,一时间他只觉得心中一片宁静,他努力想要从那道缝穿过,他看到了蓝天,白云,低矮的老式居民楼,破旧的水泥大门上斑驳的标语,不远处,摇曳的柳树下,两个小孩跑闹着,嬉笑着,女孩清秀瘦高,透着一股野劲儿,男孩有些木讷,泛着一股书卷味,两人在大院里绕着圈玩着不知名的游戏,他站在远处,风吹过,呼吸着带有泥土气息的空气,闭着眼,觉得心中一片宁静与喜悦,似是久违的未记事起便有的感觉,他好像站在一片青草间,望着远处高耸入云的雪山,心中安然愉悦。他睁开眼,却发现院里的两人已不见踪影,他正要跑近去找,却感觉有什么东西撞在了自己肩上,他转身低头,发现是一个小沙包,红蓝格子,他弯腰想要把它捡起,耳中传来男孩的笑音,
“小钢,发什么呆呢,快来一起玩!”
“小钢?”他站起身,突然觉得脑袋一阵剧痛,阳光变得更盛了,周遭的景象似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融解消失,他被沙包砸中的肩膀开始传来钻心的疼痛感,眼前的光更盛了,他想要寻找那两个小孩,却被晃眼的光刺的无法睁开眼,
“小钢,快来一起玩啊~~”
这带笑的声音不停的在脑中回响,痛觉更甚,“小钢~小钢”他意识不清的开始呢喃着,好像很多东西都一瞬间被塞进了自己脑袋,蓝天,绿柳,雪山,青草,鹅毛一样的大雪,昏暗油灯苍老无光的手,嬉笑追逐的少年,火车咔哒咔哒的撞击声……他想要用手抱着脑袋以减轻这要命的疼痛感,却发现手臂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住,动弹不得,眼前的光开始变得一闪一闪,接着他感到身上的痛觉没有了,连同感觉也一起消失不见了。
“瞳孔变化正常,伤者情况已经稳定,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他的视线模糊中开始变得清晰,眼前明亮的有些刺眼的光照让他不得不重又闭目,耳边传来一阵标准而又流利英语交谈声,他感觉到自己的脑袋越来越重,恍惚间好像听到有欢呼的声音,他突然觉得非常疲惫,终于他不再试图理解外界发生的事情,沉沉睡去,这一次不再有森林,大海,雪山,青草……什么都没有,只有浅浅的呼吸,伴着一种疲惫至极的困乏感睡去。
似曾相识的平静,仿佛劫后余生的轻松,秦小钢想起了自己,想起了过往的一切,他是幸运的又是不幸的,此刻,他所需要的只是一次充实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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