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普通中国女性一生的故事,她像水中的浮木般随波逐流、挣扎求生,也写了中南腹地那些乡间人物的生生死死。
书中用最诙谐的文字讲述苦痛,对现在的读者来说更多是一种写法或风格,但对生活在动荡年代中的人来说,司空见惯的苦难不需要修饰。
“活着的理由,就是为了过那种不死不活的漫长日子做准备。”那是一个普通中国人家在时代大浪中载沉载浮、挣扎求生的过程。
这些被放逐到社会底层的人们,在命运面前显得如此渺小无力,仿佛随时会被揉碎。我的外婆,我的奶奶,我的妈妈是千千万万秋园当中的一个。
秋园临死前,她的孩子在她的口袋里掏出来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一九三二年,从洛阳到南京;一九三七年,从汉口到湘阴;一九六〇年,从湖南到湖北;一九八〇年,从湖北回湖南……秋园写下自己最简略的生平,最后两行是:一生尝尽酸甜苦辣,终落得如此下场。看得让人难受不已。
时代的一粒灰,落在每个人身上都是一座大山,时代的每一处褶皱对于普通人来说都是摸不着头尾的暗巷。
生存的罗网,能禁锢住很多很多鲜活的生命;秋园的一生经历过动荡年代,也受丈夫旧职员的影响,旁人避之,恶人欺之,贫穷、饥饿、歧视侵蚀着她,一家人常常没饭吃、没柴烧、没衣穿,过着艰难困苦的日子。秋园咬着牙,撑过了一个又一个看似过不下去的日子。
我知道苦难不值得去歌颂,但受苦难的人们是值得书写的。写苦难不是为了歌颂苦难,是为了歌颂在苦难里挣扎前行的人。他们的坚韧总能给一些生活看不到希望的人一些力量。
秋园出生于一个殷实的医学世家,她的童年生活结束于十二岁——那年春天,她失去了三位亲人。大哥秋成抽上了大烟,坐吃山空,殷实的家底只剩了个空壳子,家里渐渐也拿不出钱来供她上学了。
日军侵华,战事发展非人力所能控制,微弱的个人就像一段浮木,在时代的滔天大浪里载沉载浮,不知会被浪头打往哪一个驳岸。
秋园一心想读书,秋园之所以嫁给仁受,是因为仁受答应结婚后送她去读书。
但自打结了婚,丈夫就是她的天,她依他如父如兄。秋园想得很简单:丈夫说去哪儿就去哪儿,丈夫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不能一味批判秋园的鼠目寸光,而只能站在局外人的角度来审视我自己。
战火纷飞,他们被迫前往重庆,但因种种原因最后落脚湘阴。此时秋园才发现丈夫求亲时说什么有田有屋的小康人家,其实他在湘阴连个像样的家都没有。
加上大男子主义又爱面子,他高尚的、清廉的、剥削自己的家人造福别人的人,仅有的积蓄被堂弟榨得干干净净。
秋园的丈夫仁受真就像钱钟书在《围城》里说的:忠厚老实人的恶毒,像饭里的砂砾或者出骨鱼片里未净的刺,会给人一种不期待的伤痛。
越长大越觉得,老实人的毒真的只有亲近的人才能体会,像卡在嗓子里的鱼刺,嗓子卡出血都要死了,外人也看不出来。
感觉在中国乡土叙事里,太多的苦难豆经不起审视,因为这苦难的背面,往往匍匐着一个各方面不能自理的男人。
当看见秋园差点被强暴时仁受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悄无声息地走进灶屋,出来时手拿菜刀和绳子,往秋园面前一丢,吼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绳子也好,菜刀也好,你去死吧!没死之前,我不想戴绿帽子!”
在父权制社会,强奸罪保护的对象从来不是作为“人”的女人,而是贞操、财产与婚姻。强奸罪的受害者不是女性,而是妻子或者女儿被夺取贞操的男人。
强奸罪被认定为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财产盗窃”,加害者只需金钱补偿即可抵罪,而补偿的对象并非受害女性,而是受害者的丈夫或者父亲。
时常会奇怪旧时代的婚姻到底意味着什么,他似乎就是女性的枷锁,似乎女人生来的宿命就是为了服务男人,牺牲自己,为了家庭,然后再冠冕堂皇地背上一个贤妻良母的名声。现在的女性地位和男性是平等的,但是很多方面其实依然处于思想异化的状态。比如他们觉得照顾孩子,家务这些理所应当是女人分内的事情,而男人的帮忙就感觉像是意外的惊喜。
婚姻应该是两个人的事情,是两个势单力薄的个体组成一个强有力的家庭来对抗社会风险的组织结构,需要双方的付出才能够维持下去,而不是一方不断地牺牲。所以的婚姻关系的天平开始倾斜的时候,当婚姻不再是成长的催化剂,而是内耗力的时候,此刻需要停下来反思一下,婚姻关系是否有存在的必要。
书中有几个故事,震毁我的三观,我觉得很恐怖,不敢相信,也不想共情。这些故事都有一个共同的底色:穷苦愚昧。
在这本书里第一次看到裹脚的过程的描写,我透过文字感受到森森寒意,看得我头皮发麻。“裹足不前”,女孩子们把脚裹起来,从此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再也不能于人生路上自由地前进。裹脚限制了女性肉体的自由,三纲五常的规训更是给女性的灵魂戴上枷锁,让她们彻底成为男人的附庸。
父亲吝啬,不肯给儿子在泥地里劳作的儿子穿裤子,导致蚂蟥钻了进去。因为常识的缺乏,儿子用绳子绑住生殖器官防止尿床。
童养媳与儿子十岁出头的年纪就睡在一起,生出了五寸的,可以揣在口袋里的,老鼠似的人王(畸形胎儿),说生孩子的时候也是的离奇,是“屙出来”的孩子。
当时大环境的贫苦与艰难。一条生命的到来是像“屙”出来的,一条生命的逝去是“从病到死,她一直安安静静的,没喊过一声,没打开过眼睛。”生与死都是悄无声息的,微尘一般,无声地来,无声地走。
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秋园只好带着女儿之骅去讨米。秋园曾教过的一位学生的母亲盛情款待了她们,做好菜饭还炖了一只鸡,她们本就饿得饥火烧肠,但秋园仍小声告诉孩子:“妈妈晓得你好想吃,好想吃也不能做出一副饿相。这不是在自己家里,吃饭时定要斯文一些,先不要夹好菜,好菜要等别人喊我们才能吃。特别是那钵鸡,不要用筷子去捞……”
乡村显现出的残忍与恶意,贫穷、饥饿、歧视、无望每天都在侵蚀着秋园。但落魄、饥饿,也没有让她放低自尊、自爱和体面。在隐忍和克制方面,秋园堪称是大师,这点我真的非常佩服。
文革时期,包过小脚的秋园不能打赤脚,有人开口闭口便是“没有改造好的旧官吏太太”,屈辱的日子沉重得有如泰山压顶。
幼时即使反抗还被裹上的脚和中年因为裹脚受到嘲笑都是社会强加于秋园的,时代浪潮中人如浮萍,又有哪点能由秋园做主,时代和人共同造就了秋园的悲剧。
面对儿子的离世,秋园想自杀,“我想上吊,鬼就找来了,原来吊死的人是这般模样,真吓人。我死后也是这个样子,会吓着自己的亲人。”善良的人到死都还在考虑别人是否会因此难过,而不是先考虑自己所受过的苦难。
丈夫去世后,为了生存她离开湘阴前往武汉,有为了生存改嫁给王成恩。王成恩就像她生命中为数不多的一盏烛火,带去了一丝温暖,却无法照亮她整个人生。
在王成恩身上,我看到无论在哪个年代,一个男人的情义和担当都比爱情有分量。好的夫妻之间不一定永远有爱情,但一定有情有义。
看这本书时好几次我都差点读不下去,心里堵得说不出话。“人生总是充满痛苦吗?还是只有小时候是这样?”“总是如此。”
在千百年的历史进程中,有无数秋园这样的尘埃。他们只能被历史和时代裹挟,他们倔强,他们不屈不挠,他们坚强勇敢。
秋园生下五个孩子,活下三个,女儿之骅排行老二。
本书作者就是书中秋园的大女儿之骅。她与母亲一样,命运的车轮多次无情地碾碎她的梦想,母女俩一生总是想上学而不得。
孩子多,父母只能供大哥子恒读书。后来家里有了一点钱,之骅终于上了小学。
她是班级里最穷的学生,也是成绩最好的学生。她只有一身衣服和一双鞋子,经常赤着脚翻山越岭去学校。
小学毕业了,她又回家务农,帮家里赚工分。后来她考取了岳阳工业学校,去了没几个月,学校却停办关门了。
她不想回农村,只身去了江西,在建筑工地上搬过石头,最后上了半工半读的“共产主义劳动大学”。
可是知识青年这个名头没有救她脱离苦海,之骅被下放到农村。绝望的之骅嫁给了当地的知识青年。
“上山下乡”对女学生来说不仅仅是受劳动的肌肤之苦,群众专政使得道德与法律丧失了大部分约束力,由此产生了一部分潜规则与“灰色地带”,在这种情况下女性从来都是最大的牺牲品。
在不可抗争的命运面前,之骅最后放弃了求学而选择了求生,这也是她一生的遗憾。后来,她也与母亲秋园一样,日子再苦也坚持让三个孩子读书。
秋园和之骅母女被命运抛掷底层,两代女性为活下去付出了最大力气挣扎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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