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自六岁蒙学始,一心入道无旁骛,只求苦修十载登皇榜,但愿鲤鱼一朝跃龙门。“皇天不负有心人”,得以于己丑年入汴京西北一大派学艺。无奈毅力不深、资质驽钝,顿感茫然,修炼四年无所成,而后遭逐。方是“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之困顿之际,遇一高人,其貌庄严,其声渺渺,语曰:“汴京西南有一门派,地处燕山余脉,房山脚下,其门规奇特,只收带艺之人,虽底蕴尚浅,然已有大兴之象。八月十二,为其癸巳年开山招收弟子之日,汝可投之。”然吾尚念旧情,难舍故人,不置可否。高人拈花一笑,曰:“自修自持,莫道此地非彼岸;即心即佛,须知东土是西天。”此等“不立文字,直指人心”之功力,非吾辈可望其项背。吾心凛然,身形俱肃,大感受教,连连称是。
八月十二,“无边落木萧萧下”,余如期来此报到。余观乎此派坐北朝南,东又立一山门,蔚然大观。此派所在,无车马市集之嚣,有俊采仙名之气,恰合“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之意,钟灵毓秀,假以时日,必成巨擘。与门内杂役闲谈得知该派大致情况,该派门内宗脉繁多,余所属之法宗力单势微,新收弟子仅有天罡之数。且宿乙字楼顶层,同宗新弟子中同楼者仅四人,三男一女。其余诸事可不表。
方入门,门内于新弟子中行小比以校验实力。同楼之螃蟹和昊基居同室,皆为新弟子中领军人物。螃蟹,身材魁梧,原于外地一小门称雄;昊基,明眸皓齿,原先也是汴京一二流门派之冠。二人皆是此小比夺魁之热门,门中风头一时无二。至比时,却也胶着,奈何昊基实力稍弱几分,先平一阵,后败,方输此局。昊基何时受过此等挫折,一时心灰意冷,离群索居。余见状,自觉亦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尤感同病相怜,便与昊基相熟,一来二去,与其便逐渐熟络起来。唯其倜傥风流却偏又性情体贴,话语缠绵,余常笑之大夫楚王之情,秦钟宝玉之辈。二人无帐内之乐、苟且俗事,却有写诗作文相应和、练拳比武互切磋之谊,亦相得甚欢,实乃人生快事。某日,与其同游香山,见红叶灼灼、山雾萦绕,偶有所感,得句以笑之,曰:“叶之灼灼,有山名之。山之巍巍,有云绕之。云之渺渺,有君乐之。君之盈盈,有女妒之。”其竟为之语塞,一时无言。余本求太平无事,以期修炼大成,奈何“一山不容二虎”,不得超脱,昊基与螃蟹隐隐相争终处下风。余虑之,不得不与其携手以御其敌。
夫余与昊基日渐亲近之际,宗内再施大比。同楼之韩宰熙家贫,自幼体弱,便求螃蟹予些通融,然螃蟹一身正气,拒之。宰熙愤愤然,心有不甘,不吐不快。左右无其相熟,便携美酒好菜,央小七同行。是夜,微醺畅谈,所谓“凭栏饮酒凭栏醉,又伴相思又伴愁”,宰熙一说心中不甘,二诉与妻离别之苦,本是青梅竹马,奈何劳燕分飞。余亦深有同感,尤忆起那时与佳人相恋,水乡小城,携手同游,“只羡鸳鸯不羡仙”,畅快一时。时隔一年,又感“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置佳人于旧地,孤身外出学艺,此后相别五年。时盼着鸿雁传书,常望着青鸟探勘,其间唯得佳人锦书一封,上书“但愿君心似我心,白首不相离”以诉衷肠。虽所历不同,但其情相通。有道是知音难觅,余情勃发,纵笔肆意,赋短句赠之曰:“佳人泪,寒夜湿玉枕。去年苦读红袖伴,今夜清修新烛痕。何日逢佳人。”其闻之甚喜,由此,二人亦觉甚是投缘。又因其不满螃蟹,功力尚可,余拉其入伙,以与昊基共修炼三才之阵,以御强敌。三人同举,尚得一时逍遥。
时值腊九,天寒地冻。吾偶见同楼尤红衣,素日身单影只,然近日又劳途奔波,朝至暮归。问其原因,答曰:“母有恶疾。”吾慰之,其答曰:“愿替之,奈何。”其情恸然,久憋于怀,一时不能自已,哭诉良久方止。虽叹其艰苦,然则时感不深。数月后,猝然得讯,外祖父驾鹤西归,神游天际,方有“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之感,方悟彼时红衣之痛,方明晋之李密“母孙二人更相为命,是以私情区区,不敢弃远”之情。余心久久不能释然,华发早生,虽不堪“白发三千丈,愁缘似个长”,亦不远矣。方是时,红衣待余,好言相劝,如姊姊般。而后释然。此间真情,何以报还?遂有一誓,苟富贵定厚报于伊。后并邀其入三人组,同组两人亦与之相处洽然。至今日,其母安康,吾心甚慰。某日与其分别之时,裁词几句,赠之曰:“昨夜寒风袭纸帐,冷月清灯傍。南雁北飞还,几雨秋浓,小院说楚巷。红衣难舍愁千丈,笑把青春唱。偷半日浮闲,却话江湖,相守十年望。”
吾等四人,由帝国君王所称“扎紧制度的篱笆”有感,结党以称“篱笆党”。此后,“篱笆党”四人与螃蟹发生数次或大或小、或明或暗之战,虽篱笆党小七等四人也是成名已久,奈何螃蟹也实在霸道,八腿对八拳,竟不输分毫,还余有一对大螯,时常伤人。四人联手以施四象之阵,也仅自保有余。双方也就由此对峙下来,楚河汉界,却也无分胜负。其中详情,非一言可蔽之,盖如是。
山中无岁月,恍惚之间,一年就此过去,吾四人念时光之平静,怡然自得。一年一期之宗内大比之后,料想余下一年时日各人便要各自游历江湖,许再无相聚之日,四人也是感慨万千,索性喝酒赏月。“月明星稀,乌鹊南飞”,酒至兴出,感叹“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四人一拍即合,当即烧黄纸,祭天地,结为异性兄妹。韩宰熙,为伯,自名老骥伏枥;尤红衣,为仲,自称君王难弃;刘昊基,为叔,用号书生妙笔;张小七,为季,称号力拔山兮。而后皆醉,是夜无话。
四人且往江湖行,五湖不平浪潮生。诸位看官,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也许,也许再没有后面的故事了。过去的才是故事,未来的只是童话。一年的研究生的生活就这么结束了,我与爱的朋友在这我爱的校园——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里的自娱自乐的故事到这儿也就戛然而止了。
这个秋天,我时常感到遗憾与忧愁,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而是因为不仅仅又到了一年“悲落叶于劲秋”的时节,并且是“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待与何人说!”离别不是第一次,但每一次却都难捱。佛说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爱别离、五阴盛”,这别离便是其中之一,可见这离别是多么令人痛苦。佛又说无欲无望,不痴不念,但这非一般人可以达到之境界。人还是一直为离别所苦。而秋天与离别的杂糅,更是酿造了这样的一壶烈酒,难以下咽,饮者伤身。想来便是这样的一种感觉:“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燕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但是所谓“留恋处,兰舟催发”,能留得住朋友,也留不住时光,朋友总是要登上开往江湖的小船,去经历江湖的风雨与波涛。今天的相爱就是明天的痛苦,今天的相聚就是明天的离别,今天的朋友总会成为旧友、故交,但也许只要我们本心不变,变的将只是时空。偶尔又会想起“高人”对我所说的“自修自持,莫道此地非彼岸;即心即佛,须知东土是西天”,正是此理,喜怒哀乐,存乎一心,韶华易逝,且行且惜。
研究生生涯真是一个奇妙的旅程,初到还是新生,再来就成了毕业生,还没来及回味,就要离席。研院两年,唯觉此地即彼岸。秋高气爽,总易感伤,信笔由缰,不甚感叹。分别在即,道一声珍重,江湖见。
是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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