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段

        下雨天，人的味道总是特别明显。这总是让我很有欲望。记得高中的时候，有一天自习，教室里白花花的日光灯，空气凝滞。我坐在教室的后门，努力把每一丝渗进来的雨水气嗅进自己的脑仁里。正巧，他走了进来，身上的气息瞬间铺天盖地地裹挟了我。是汗的味道，也许他刚刚酣畅淋漓地打篮球了，他身上的背心内裤正紧紧包裹在他身上，随着肌肉湿乎乎地收缩舒张。也是热的味道，这热力顺着我的领口深深地探入我的胸口，分明是雨天的凉意，这凉意只让我在他的热里安心。还有他的味道，一定是他，不是别人。我在教室的角落，经过他的身边，捕捉他声音的时候，总是能分辨出他的味道，他的味道总是小小的，不经意的，微笑着跟我打声招呼。这样的味道像一只黑色的军队，踏着种种而来，把我深深地埋进他的怀里，我把鼻尖搁置在他的颈项深处，他的脉搏就这样一劲儿一劲儿地涌出他的味道。我抱着他的头，让他也嗅一嗅我的胸口的暖意。我的暖意是干燥的，柔弱的，一定会有他想象中的馨香。

         在激情中的一点静息最具有欺骗性，静静地他搂着我，似乎在嗅着我耳边的味道，又似乎只是疲惫之下的一口喘息，在聆听我的心跳，仿佛真的从我这里获得了世上仅有的一处安慰。恍惚间我总是会以为这世间所有的安宁只有我能给他。这是多么大的谎言，多么无所谓的欺骗。

         狗认真地活在人的秩序里，如同异乡人身处异乡。异乡人专注地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巨大城市乘地铁，坐电梯，规矩地排队，沉默着揣度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小心翼翼地把规则记在心里，举手投足装作对城市里秩序明灭的熟稔。狗穿过斑马线，活在人的秩序里的狗。汽车和行人像躲避人一样平心静气地避开狗，狗则冷静的行行止止，穿过身边流散的阴影，毫不犹豫行向一处。狗是如何理解这一切的呢？身边有时人们停下，有时人们前进。狗只是注视着人们的脚步里透露的规则。然而狗是冷静的，似乎它走过千万个路口，似乎它和路口的行人一样堂而皇之。对啊，这秩序接纳了他，他是这秩序的一部分，他在这秩序里可以安心。

        所以说，自己构筑的世界在最后的时候连崩塌都没有，只是消散了，渗到空气里，或是风吹成沙，水滴石穿了。有什么呢？画画时候的满足，做饭时候的满足，在自己的日子里撑起伞来，在冬日狂风中合上一扇门。一点点虚弱的暖意，小心谨慎的幸福。于自己这个毫无痕迹的人来说，有什么呢？蒸发的水滴能映照出世界么？自己的平凡卑微能够这么心安理得么？或者是冬天的早上，空荡荡的公交车肆意颠簸，车外头狂风呼啸，坐在冷冰冰的座位上，感受着抖动的车窗，合不拢的车门挡住的那寒冷，我是温暖的，这是多么幸运的事情。司机默不作声地刹车，再启动，再刹车，再启动。这点子暖意简直穷到骨头里了。贫穷的暖意让人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