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时,刷了会儿手机,刷到一个小宝宝喂90多岁的老太爷吃糖果。顿时,鼻头一酸,眼眶湿润,脑海里一幅画面越来越清晰。
初冬,暖洋洋的太阳已经落山,天色渐暗,一个老奶奶,满脸皱纹,头发银灰,穿着粗布棉袄子坐在一棵树下。一个胡乱穿搭,痩高黝黑的小女孩正在往老奶奶嘴里喂吃的。
微风乍起,老奶奶的银发被风吹得有点凌乱。老奶奶顺从地接收小女孩的喂食,眼睛慈爱地望向小女孩,年老和疾病导致的羸弱在吃东西时表现得异常突出,干瘪的腮帮子,额头上深深地“川”字型特别清晰。
这位老奶奶是我的奶奶,小女孩是我堂弟的女儿。
奶奶出生在上世纪30年代,小时候最爱听奶奶讲她年轻时候的故事。
奶奶家兄妹两人,不同于那个年代儿女众多的家庭,奶奶只有一个哥哥,哥哥比奶奶大好多岁。在孩子不多的家庭,虽然不是很富裕,奶奶这样的一个小妹妹,在家做姑娘时也是集全家的宠爱于一身。奶奶16岁时嫁给了爷爷,从此也就正式开始了奶奶劳碌的一生。
奶奶在娘家时农活儿一概没做过的,嫁给爷爷后才开始学习干农活。据奶奶自己说,当初她连连枷都不会打,还是爷爷的舅舅手把手教奶奶打的。
我记事起,奶奶就有一双饱经沧桑的大手。青筋暴起,指关节的骨节突起,手掌粗糙结满老茧。可是要知道少女时代的奶奶也曾经拥有一双细皮嫩肉的纤纤玉手。
如果不是听奶奶讲自己年轻时候的故事,我不会知道我们那个吃苦耐劳、任劳任怨的奶奶曾经也是个小门小户的千金小姐。
印象中的奶奶总是很和善,从来没有打骂过我们。每次我们任性不多吃饭,不多穿衣,奶奶顶多皱着眉头颠怪道:“崽啊,听话噢……”
每年暑假,我们必定会去奶奶家消夏,那里永远是我们的乐园。只要吃饱饭,只要没危险,在奶奶家我们可以放飞自我做自己,不用担心会有谁在耳边唠叨。
荷塘里采莲子,摘荷叶做衣服。院子里用砖块垒灶,菜园里摘菜,米缸里量米,盐罐子里偷盐,把奶奶的小砂锅搬到我们简陋的灶上体验野炊。拾柴、淘米、洗菜、打水,我们几个孩子各有分工。
最后我们蹲在冒烟的砖灶旁,吃了一顿美味的菜饭,那味道至今怀念。事后,我们把从奶奶厨房借的东西洗干净还回去,奶奶连一句抱怨的话都没说,就好像这本就是很自然的事。
我能有这么多美好的童年回忆,得感谢我的奶奶。她的宽容大度和慈爱,小心地呵护着我们小小的好奇心和探索欲,让我们可以尽可能多地去探索世界,收获了快乐也丰富了体验。
印象中的奶奶总是和善的,一家之主是爷爷,奶奶很少说不。但奶奶也有倔强的一面。有两件事很值得一说。
一件是奶奶自己讲述的她年轻时的故事。
奶奶本姓涂,还在娘家做姑娘时,一次村里人偷了奶奶家的两个匾箩,然后那人用油漆把匾箩上的记号“涂”字盖住了,并刷上自己的名字。那人用那匾箩挑东西,被奶奶一眼认了出来。
奶奶马上就冲上去要把匾箩拿回家,那人说:“这箩上有我家的名字,这是我家的。”倔强的奶奶不服气,说:“这箩就是我家的,我证明给你看。”
说着,奶奶扯了那两个箩,拖到河边,用刷子对着漆字细细刷了很久,把新写的记号刷掉了,最后刷到底色现出淡淡的“涂”字。这下证据确凿了。少女时代的奶奶的那股倔强让那个中年男人都汗颜,嘴上说着,这小丫头真厉害。
至今我仍然记得奶奶给我讲述自己当年光辉事迹的那个眉飞色舞、神采飞扬的样子。
年轻时奶奶的倔强我没能亲眼所见,年老时奶奶的倔强我是亲身体会过的。
爷爷出殡那天早晨,爷爷的棺木停放在堂屋中央,我们也即将送爷爷最后一程,那就是把棺木送往墓地土葬。
抬棺木的丧夫跟爸爸和叔叔商量,直接抬到墓地去吧,这样省事。(按家乡风俗,棺木要从大门口出去,走到村庄大路,再由送葬队伍沿着大路浩浩荡荡把棺木送到墓地。这样才是一个完整且合规矩的流程,但这样的路线就需要走过一些平常人迹罕至的荒草坞,行进起来会有点难度。)
听了丧夫的建议,爸爸和叔叔有些犹豫。这时,几天来除了伏在爷爷棺木上哀嚎,就是坐在角落里发呆的奶奶突然活络了起来。
只见奶奶从爷爷的棺木旁边跳起来,冲到大门口,双手张开把着大门,脸上现出誓死捍卫的表情,冲着大家吼:“不走大路今天棺材就别想出这个门!”
这一次,我的奶奶,那个平日里和善顺从、骨子里却充满坚毅的小老太太,一如当年那个十几岁的倔强的小姑娘,又一次座惊四座,也又一次捍卫了自己的信念,还有对爷爷的爱。
结婚之后,我回老家探望奶奶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奶奶杵着棍子站在院子里送我离开时,我都不忍回头,但我还是会偷偷回头再望一望。
每次我都在想,院子里有个老奶奶杵着棍子目送我离开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啊。这样的奢侈就像你掬在手心里的一捧水,你不忍它流走,但你除了静静感受它从你指缝中溜走,别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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