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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虎嗅蔷薇

猛虎嗅蔷薇

作者: 蛋黄酥_6f93 | 来源:发表于2019-01-07 19:24 被阅读0次

    从小我就被说是个败兴的孩子。

    收到赞美或礼物并不显得多么喜悦,要是谁带我出去玩一准儿觉着寡味——这小囡囡安静得过了头,无论见到什么都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上的波澜。

    按阿嬷的说法是“活脱脱一墩木头”,到了阿公那里则可以对应一个别的具体的人物,他道我像迎春:木讷、怕麻烦。那时候我从阿公那里听故事才听到曹冲称象之类的,尚且不知道这么个人物形象。我最早关于文学的臆想,正是源自电视剧和口授的故事。

    那时候小豆丁似的我被允许看的影视剧不多,比如听过了席方平的故事就极其神往的《聊斋》,阿嬷就因为太恐怖而不许我看的。换台到《红楼梦》倒是可以看,那时我的焦点在一大家子正值青春韶华的的公子小姐时不时的聚会游玩上,经阿公这么一提,才注意到这样热闹的剧里竟有这么一个安静的人,况且还是个年轻小姐,还不如几个泼辣的丫鬟起眼。我因此心里有些不甘:我哪里就这样懦弱,别的孩子欺负了我,我虽也懒得理论,却是实实在在要欺负回去的,然后大不了那孩子回去告状就得了,反正我是周遭最年幼的一个,总不至于家长要再怨怼我。

    只是好歹我也记住了迎春这个人。

    念小学时,我在阿公的书橱里摸索到了这本书,大概还是带着对那“须得十几只鸡来配”的茄鲞的执念,我在看我爸买来的金波童话、成语故事、幾米的绘本的同时,也啃起了这半文半白的古典名著。和当时周围的同龄人相比,我算是识字较早且较多的了,自然这同我性子乖僻阿嬷又怕我被别的孩子欺负因此伙伴少有关,但仍有不少认不得的字词。起先我还兢兢业业地查阅,毕竟刚从老师那里聆听到了教诲:“工具书是最好的老师。”

    后来发现有的字在我那本《新华字典》上查不到,于是索性不查了,磕磕巴巴地读了下去,倒也大致读通了。这一下子反而不觉得像迎春有什么不好,又因了“又独在花阴下拿着花针穿茉莉花”

    、让绣橘追出来送给司棋作念想的香囊,更增添了我为她辩护的材料。独独嗟叹难得有相关争辩,而我却还要一边酝酿着遣词造句,一边眺望徘徊,临到末了,总以退却收场。后来每每想要为吕布、曹操、杨修、荀彧等人说话亦是如此。我爸说我喜欢的形象都有点怪,我倒不觉得,至多也就是他们身上多多少少带着我的影子,或者是我在他们那里找到了自己的某些投射。看三国时,我就是没由来地讨厌刘备诸葛亮陈登乃至除了赵云之外的整个蜀汉阵营,任旁人怎么天花乱坠地解释,我全不顾。我捧起书来,是一个人,拾起笔来,也是一个人。不是不愿与人分享,而是担心被人干涉。

    这畏惧干涉的源头得从一本我至今还是没读个半懂的书说起。

    我对它最初的印象是我爸的书堆里一本光看名字就能浮想联翩打开却发现全然不是我想的那么回事儿的书。我信手翻开看到的第一句至今很有些记忆,确认后发现是这样——“今天我21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吃,想爱,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忽明忽暗的云。”再翻下去,又有类似“他们所能做的最坏的事,无非是让我做我最不想做的事”的话,我莫名来了意趣,正打算偷回书房里探个究竟,就被我爸一把夺了下来,理由约摸是“你还太小,等上初中了要是还想读再给你看”云云,见我又一贯温驯又倔强地死死盯着时,他拣出几本来塞给我。

    “喏,以后我觉得你可以看的会放到书房的架子上。”

    我瓷在那里,心里盘算着哪一周他要出差再偷过来。饶是如此,还是点点头,默不作声地接过来。好在那几本里有我现在时不时要拿起来重温一遍的《小王子》和《平凡的世界》,不然我那时肯定要把我不爱喝的鲜奶倒在他的花盆里。不过那本《白银时代》,我愣是初中毕业了也没想起来。这间接导致我一度痛恨取缔书籍,只是当下正逐步印证着赫胥黎的担忧——我们失去了取缔图书的必要性。

    总之我终于再想起来读《白银时代》是高一的事了。缘起是《爱你就像爱生命》,许是小学初中被监管着没法子和朋友一样看各式各样的网络小说,言情也见得少,我霎时就沦为它的俘虏。又稍微读了点《沉默的大多数》,连带着王小波力克苏童,在我心中封神,恨不能除了他的长相外继承他的一切。这倒不稀奇,不知谁早就说过“读书的好处在于:你总能发现,原来你的感受早已被世上某个人明白地说清楚了;你终于明白,你并不是孤独的一个人。​​​”因此我们常常感同身受。譬如我读《撒哈拉的故事》便梦想成为沙漠探险家,读《美丽新世界》便梦想成为生物学家,读《月亮与六便士》便梦想成为画家,最后我成了空想家。

    只不过,我从未将王李二人的爱情模式奉为圭臬,却因此将王小波归为私心里认定的张爱玲、卡尔维诺、茨威格和陀氏之外的又一写作天才,这却是奇事一桩。我早早勾画的爱情范本必得是《与妻书》中“吾充吾爱汝之心,使天下人爱其所爱”式的。这还是从初中的语文读本里看来的,之后也从各类作品尤其影视中见识了不少,印象深的有《沉静如海》、《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飘》等等,认为皆不及黄觉民的“意映卿卿”。至少也该是《热尼亚•鲁勉采娃》那样的。不料到了高中竟被王小波“不管我本人多么平庸,我总觉得对你的爱很美”这样细想来可能会感到些许肉麻的语句俘获了。由此爱屋及乌,一口气背着我爸买了他的我知道的所有书,午睡时间趴在课桌上“埋头苦读”。看完《红拂夜奔》,我已经“荣幸”地罹患学生的通病之一——颈椎炎了。

    这倒只是坏处其一,糟糕一点的怕是助长了我自命不凡的野心。对文学以及文学创作从来没个概念的我,一旦笃信起文学是退避之中的追求,淡泊之中的坚持,岿然屹立之中人类血脉相续的尊严和骄傲,就觉得写应试作文简直不可忍受。其中一个具体表现大约是见到范文不合胃口便要郗歔“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自然,我刚刚凑满字数的作文远不是心中的“黄钟”,它是自初二以来就被老师判定的“形散神更散”的“散文”。而文体不清从来都是大忌。

    至于我呢,表面唯诺应承,实则早已暗自里驳倒什么“写应试作文是戴着镣铐跳舞”的论调,自我安慰道“文学创作时灵魂的独舞,哪用得着顾及旁人”于是索性平时作文练习装作课堂上来不及完成,事后和课代表打个招呼就不交了。讲评时再随意掏出一份以前的作文,用课本盖住题目及分数,整堂课下来盲听也算蒙混过关了。以致遇上什么叶圣陶作文大赛、语文报杯,其他实在不想写的同学尚且可以拿几篇平时作文应付一下,我就得一直拖到截止日期前两天现编一篇童话交上去。语文老师是温柔且善解人意的,只是委婉地说很有风险,建议换一篇正式点的。然而我最终没有换,倒是纠结于要不要给那只和食梦貘做交易的小猫改一个温馨点的结局。遗憾不在它被人否定,而在于我第一次想要认真叙述一个完整的故事,却没有赋予它一个更加合情合理的结尾,只得草草收场。

    我咂摸着似乎我并不是败兴,可能是兴味来得奇怪且兴头只在一时,即典型的“想起一出是一出”。敏感和韧性是我的蔷薇,只是我缺了点猛虎的力。力也会是美的,诚如卡夫卡所言,“我一旦有了力量,便有了耐性。”我却始终没找到力量的生长点,做了一个•••按几个月前准备填报哲学时我爸的说法是,我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但事实上我可能更严重一些,我是“幻想主义者”,在实践中异常羸弱。一切“余爱以血书者”①临到我头上就成了“想入非非”,而我依旧乐此不疲。乐此不疲地领略他人的思想、倾听他人灵魂的回响,时时甚至要将自己代入他们“生命的倦怠与回归”②。

    我还没有试过将自己的思维连缀起来,倒是一直将头脑充当着各种思想的容器,常常颓然坠入逻辑的怪圈。

    然而我还是会被这样的故事打动:

    “据说泰利士仰起来观察星象,却不慎跌入井中。一个美丽温顺的色雷斯特侍女嘲笑说,他急于知道天上的东西,却忽视了身旁的一切。”③

    注:

    ①尼采语

    ②叔本华语

    ③柏拉图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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