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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我隔壁的“郭德纲”

住我隔壁的“郭德纲”

作者: 文字边缘 | 来源:发表于2016-09-08 20:24 被阅读26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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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出来工作不久的时候,机缘巧合租在一户大户人家里头。临路面的庭院抱住的两栋别墅是房东的住处,穿过别墅中间的缝隙,后头是我的房间,假牙一样嵌在老旧的两层小平房“上层”。薄薄的天花板上就是青天朗日,外墙是未上油漆的水泥,一扇日出时分就被光线洞穿的木门推开,一床二桌三灯泡明摆着,一个插座配两个水龙头,算是所有的设备了。所以我对一个月两百六的房租无话可说。年轻人总有一丝心高气傲,还未到落魄不堪的地步一般不会把自己往这么简陋的房间里按。缘起是因为隔壁住着我的同事、损友,他介绍的,说出门在外四海皆可为家,做饭搭伙、头疼脑热有个照应。微妙的是房东说他是长年租户,只要二百块钱月租,我却要活活多出几十,我一直半开玩笑地怀疑他赚了中介费!

    隔壁的长我几岁,得闲的时候溺在郭德纲的相声里,大郭德纲一号的身材,配把折扇,大腹便便却自诩满腹经纶的他,网络上能播的德云社段子信手拈来,生活里时常“引经据典”地损我们一帮友人。我也听老郭的相声,也引用,有时候说到少儿不宜的,他就板起脸来,说这是“三俗”,得反!我嗤之以鼻,“你自己的就是阳春白雪,别人都是下里巴人是吧!”

    刚住过来一连串的不习惯,我经常埋怨他怎么会把我忽悠到这种破地方来住。索性进出要经过房东别墅高耸的铜门,倘若想谈女朋友,和异性同行到门口说我就住这边先回去了,她会芳心暗许,用一晚上的时间把你的朋友圈翻个底朝天,抱着靠枕想入非非。但是等到熟悉了一些,进入别墅大门,穿过小巷来到后头,不用进门她就铁定会突然头晕腹痛寻各种理由说要回去了。平日里饭罢,他腆着微微隆起的大腹,出来走廊靠着并不结实的栏杆纳凉,回身看见我在房间里写文章喝茶他觉得我装逼,“哎呦喂……摆弄着文房四宝,看起来还是很屌丝啊!”边说着,“嚯啦”,三指搓开折扇,一副羽扇纶巾的飘逸感。我转头就是两句狠话:“难怪加菲猫要说,肚子大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里面没有好东西!麻烦把门给我带上!”

    最后住着住着觉得还挺舒适的。房东忙生意,家里除了垂暮的老妪就是空的。所以他种树,我们乘凉,他栽花,我们闻香,他把别墅屋顶修成欧式的尖顶,柱子雕成罗马风格,自己整日住在里面,这些铺陈却是我在欣赏。抱着一纸房产证,拥有者却无法获得享受,当时那种小市民的窃喜得到极大的满足。二楼的房间外是不到半米的走廊,两个大老爷们擦肩而过能挤死蚂蚁,一男一女迎面就得分个长幼,先后进退避嫌。这种走廊里,我愣是和老郭支开一张矮桌,谈人生之多艰,论江湖之险恶,道世事之忧愁,咬文嚼字,吟诗作对,附庸风雅。头上的月光被晾得稀稀拉拉的衣服盖住,楼外风吹得夜鸟惊啼落叶纷飞,桌前对坐的二人却有闲庭信步的恬淡,没什么好茶却都说喝出了大红袍母树的遗韵。干果配话,长坐对饮,煮水烹茗,杯盘有序,直沏到夜半风雨赶人。

    一墙之隔住久了,才发现他是无神论者,不语怪力乱神、邪门歪道。门上贴的“福”字是正的,我问干嘛不倒过来更有说法,他不信这套。有一回去爬山,翻过山去,阴面是零星的坟头,他叉着腰眺望半山幽幽,揶揄他人:“没钱了等到清明中元,来收点贡品倒是不错。”直教同行人惊悚。回到房间里半夜洗碗洗衣裳口哨吹得震天响,虽然也未见生出节外的坏事,肥肉不曾少了半两。可这平房后窗就是树丛,林外就是深山,猫来狗往,踏叶有声,有时候还是莫名其妙被他的口哨声撩得的毛毛的,冬夜睡前听了得加条毯子。我严正抗议,用老家听来的鬼话吓他,他不置可否,情绪上来了,没了听力的贝多芬似的,自己吹上各种Key浑然不觉,楼上楼下十来户人家人心惶惶……

    常吹口哨吓人但不妨碍他有着大善之心。闲聊的时候,得知他曾掏尽随身钱财帮助流落他乡的苦命人,也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失业流离的邻居吃上几顿饱饭。对待邻里不拘小节,自己的物品就放在走廊里随便使用,用坏了他买个新的来让别人继续用。楼道里公用的灯泡坏了,他掏钱买新的颤颤悠悠爬到凳子上换。电表箱盖掉了进出没一个理的,自个儿用胶布封好……楼上楼下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人,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多了去,但无论谁遇见他,总得和他寒暄两句,问候个早晚冷暖,他乡的亲人似的。“大骟人(阉人,音同‘善’)啊”,我故意调侃。知道他不计得失,助人为乐,身后有菩萨的光环,但有的故事从他自己嘴里讲出来,我就不觉得伟大。美中不足的是,已过而立之年,却一心扑在工作上,“想当大领导啊?”见不惯他一副大丈夫何患无妻的坦然,别人心里都猫抓似得。也就这事,让我唯一一次怀疑因果是否属实。难怪街坊邻居要嚼舌根唠嗑他,“这么好的男人到现在还单着,啧啧,老天算是瞎了!”

    他随遇而安。加班到误了饭点是常事,将就自己下一碗猫耳面加紫菜末,光着膀子对着风扇能吃出满汉全席的满足感。我吃完大餐回来,打着饱嗝嘲笑他:“嘿,领导嘿,吃的都是些什么啊,我小你七岁,七年之后,如果我生活成你这样,我宁愿现在就躺着等死,不活了!”“开玩笑,你以为七年之后你能咋滴,到我这个岁数你说不定吃得还不如这个”,他端着碗,将最后一口汤喝了,头也不回地应我。


    随遇而安的心态让他略显富态,一副厚实的皮囊,南人北相举手投足间有几分宰相的架势,加上十几平米房间中硬挤进去的笔墨纸砚,典藏文献,更衬托出几分古朝遗韵。诸多雅趣也让他更像个文化人:

    好瓷器。好瓷器的人大多有品位。微信微博飞舞的年代,他手机里没有微博,但是下载了制作陶艺的APP。自己塑形,烧制,选图,配色,上彩,封釉。一套流程下来居然还有几分模样,我曾被他推荐着硬是做了两个,他看后觉得意境不如他的深,我拱手回屋:“就你牛!行了吧?”和陶瓷有关的一切都能吸引他的注意,哪怕是逛街碰到用塑料圈套陶艺品的摊子他也要伫足鉴赏一番,看到造型可人的,也会童心未泯地来三十个圈,最后套不着,就掏钱跟摊主买,先拿起来箍在怀里再和你谈卖不卖,大有不卖我就抢的架势。古代书法家米芾嗜砚如命,看中别人的好砚台便会恬脸相索,若不应允,以死相逼。于他的性情,也不外如此。我曾对他购买了些地摊货的行为进行嘲讽,说我哪天心情不好,进你房间把所有陶瓷珍藏全部打烂殆尽,发泄完毕,扔下五十块钱拂袖而去,隔天你清点完毕还得给我找零!好瓷器茶盘上就得摆满了各种形状材质的杯具,陶的、瓷的、玉的、木的、竹的、铁的、石膏的、玻璃的、水晶的……“你的人生真的有点儿像这个茶盘了,摆满了杯具”我揶揄过后没三天,他收起了一半。

    好字画。好字画的人大多有情怀。花工夫刻意跑到乌石浦油画村买来各式的板面油画,把水泥墙装饰得韵味盎然,二十平米不到的地方,放个屁半天都散不掉,他能东面墙梅兰竹菊,西面墙春夏秋冬,南面墙挂历爬藤,北面墙莲花邀风。奇怪的是,这样看来一点儿也不突兀,还各自熠熠生辉,可能在芜杂之中,能发现亮点已属不易,就不再刻意追求搭配、呼应了。正如在大马路上捡到钱包你半点儿也不讶异,在废墟里捡到,人生就充满了惊奇。“家徒四壁”于他而言是艰苦的,好多喜欢的字画就只能收在箱底没有办法裱在墙上欣赏,最好是住在有六面墙、八面墙的屋子里让人惬意。

    好花草。好花草的人显得懂生活。路边、山上、河畔野生的,从友人盆栽里嫁接的,一经他手立刻枝叶招展。一株养大了分支出来另立门户,拾掇拾掇又是一盆。气息奄奄的他捯饬几天能妙手回春。刚搬去住他隔壁的时候,他随便拿起一盆虎尾兰送我,权当安居志喜。说来也怪,我自己的花草换了一轮了,他送的那盆还坚强地生长着。对于花盆、土壤、养料,他有一套自己的见解,阳光水露,下雨点数都在心中了。同一棵分出来的,他种就活,别人种就说不准了。也买了不少,房间里四季常青,中山路的花贩和他至交似的,见了大老板都没给什么好脸色,远远看他过来,就招着手喊一起喝茶。同一层邻居住过一对给物业养花的老夫妻,见我们都种着花草,就从工地搬了好些小花卉来送我们。他觉得来路不正,不收,我拗不过老人家,放在房门口观赏,不出三天,枯死殆尽。

    好读书。好读书的人显得有学问。有一回同到厦禾路的旧书店,扎进去两人互相不理,看了半天,他在另一头突然一声大喊“怎么是你?”我抬头,邂逅了一个之前也住我那间屋子的老同事,和他也当过几年的邻居,现在换做我接着住,但是我当时并不认识。想起了他不大的房间里,什么都放不下,但仍然挤着几箱这个老邻居寄放的东西。恍惚间,旧书店里三个人时空交错复杂……他称斤买往年的小小说,过期的经典古籍,一摞一摞往柜台抱,掏钱不眨眼。好读书也让他对于经史子集都能论道几句,中外皆通,涉略甚广,导游证在手,有点儿胸藏万言腹有诗书的范儿。刚认识的时候,在他书架上发现了《县委书记》《省府大院》一类的官场小说,“咦——你怎么还这么有城府那,看不出来啊,装得挺深沉那!”不过一墙之隔住久了,我收回我之前的话,厚道还真装不出来。


    住隔壁的方便就是有个好歹有人照应,和厚道的人隔壁多少能沾着几分便利。有一回,凌晨两点多表弟打电话说他同学住院了,让我去帮忙交个钱,寒冬腊月的,冷死个人,我夜半里起身穿衣,他居然在熬夜忙工作未睡,听见我这边有动静,开门出来,问清了事情,我说得先去取点现金备用,他二话没说转身从衣柜叠得歪歪的衣服下掏出一个信封来,随便抓了一把,塞过来:“够不够!”“不够再说吧”,我接过来,塞进风衣口袋,拉上拉链转身走进寒风里……

    还有一回晚上十点多了,我运交华盖,得逢一记血光之灾。洗澡的时候踩了浴室角落的瓷片,脚底割开一道长口子,鲜血泉涌。我以为只是小伤,捂了一会儿纸巾,发现欲盖弥彰,赶紧扶墙一条腿跳着到隔壁敲门,“哥,快来,我好像出事了!”他开门一句“天啊”就再无二话。操起手机钱包车钥匙,半扛着我晃晃悠悠下了楼,一副比我还紧张的样子。晕血的我躺在卫生所急诊室伸长了脚,充满了恐惧和绝望。他一个人在走廊的漆黑和诊室的灯光里进进出出……一切折腾好回来,扶我躺下,出门的时候还顺便帮我把地上的血渍一滩一滩擦了。此情此景换做个小姑娘得眼泪哗哗的,非他不嫁了。这种交情我一个大老爷们能怎么说?“谢谢”二字到了嘴边一转,哼唧道:“麻烦帮我擦干净点!”

    一帮朋友都说数我们俩最能说道,茶余饭后损友们让我们互相评价,善良如我者得了便宜嘴上放过一马,用尽褒义来描述。关于我,他就二字:屌丝!这是肯定的,我早就不希望能从他老人家嘴里说出“才子”“大师”“正直”“善良”之类庸俗的字眼来形容我。隔着一道墙壁生活,走下“神坛”、转身谢幕的我在房间里光着膀子读书写作,翘着脚剔牙,蹲椅子上掏西瓜吃,清晨起身蓬头垢面的形象早就司空见惯,我晾晒的秋裤和袜子有几个洞他也心里有数。故而只能开启阿Q模式,用佛印与东坡的妙对安慰自己:“心中有什么,看到的就是什么”,更何况有道是,“邻居无伟人”嘛。不过突然有一天,他摇着扇子故作地说,“刘**,好人啊!”我就知道,接下来,是一顿要我掏钱的饭局!但酒足饭饱后我真要掏,他却早买了单,要和他计较,他却摆摆手:“咱不差这点小钱!”

    唉,数不清,道不尽,这一道墙壁隔开的故事。各自搬离久矣……也罢,数清了当是人去,道尽了也该说永别。不时还能听见新的街坊邻居敞着门放郭德纲的相声,但是闲下来却再也无人摇着扇子踱过来喊我的全名让我唱个喏。轻佻游侠的年华逝去,有时候反而会想起这些放荡不拘的日子。人总是要有些艰苦的时候,遇上些有趣的知音,生活方才别有一番滋味。如今各司其职,一年到头见面的次数掰着手指头数得过来,但这丝毫不影响我对这些邻居生活的怀味。无巧不成书,今天看到郭德纲的新闻,想起爱好老郭相声的他,正提笔写下几个相关的字来,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正是几个月没联系的他。我毫不犹豫地接起,“哥,要请我吃饭了是吧?”

                                                                                                     ——二〇一六年九月六日

                                                                                                                     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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