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菜籽

中午饭后，预备去屋后的乡道闲行。我才从门前转到屋后，站在乡道上，一眼就望见一射远的坟地上，有人在张大片的白布。我的眼睛不好，看不清他是谁，只估摸他是位老者。而他张白布的用途，我是知道的：他藉于打菜籽。

但我虽然知道，我还是带着好奇跨过紧挨乡道、衔接田亩的一条有点宽的沟渠，且径自穿田，朝那老者走去。而不及我走近他，他已经将狭长的白布铺好。他大约已经感觉到我的到来，他掉转头来，冲着我笑。

“打菜籽啊——”我迎上前去。

“嗯！”他憨厚地应着。他脚上穿着长统雨鞋，上身穿一件沾有尘土的蓝色外套；他习惯性地低垂着头，头发短平，大部分已然白了。他是邻曲金官大叔。

而很快，金官大叔回家去了。我兀自立在田间遐想。我想起：在二十几年前——那时我尚在念高中——有一年，学校农忙放假，也正是现在这种时节，我帮衬母亲、祖母在田间打菜籽。记得那几日，我们每天都在烈日下暴晒，且因为打菜籽，弄得满身满脸都黑乎乎的，十分脏。而这一次，也是我迄今为止最后一次打菜籽。

我想起陶渊明的南山，或者王维的辋川，在他们的诗里，总是一幅田园的美好生活，但其实，实际的稼穑是很辛劳的。在现在，时过境迁，我的上辈人，比如金官大叔，也已日渐年老；即使我自己，因为常年不事稼穑，跨过稍大的沟渠，也须格外用心。那么，仅存的一些美好，也许只在过往，只因为眼前的偶然景象，而触发起来，于是，又写下这些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