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老了。

    到了虎年，外婆82岁了，外公85岁。

    今天大年初一，晚上正和堂姐一家在奶奶家吃着饭，大姨打来了视频电话，接起电话，我说我们大家一块儿在吃饭呢，一一给她们看了我们这儿的一桌子人。大姨陪在外婆的床边，说，外婆要去看医生，手抖。我无奈地笑了笑，问外婆，今天有没有试试自己扣扣子呀？外婆像是堵气了。廿二八那天来我家，给她洗完澡，她就追着我要我给她扣大衣的扣子，我让她先坐着自己慢慢拨弄拨弄，看能不能扣进去。上个月已经给外婆换了比较好扣的衣服，外婆还是急得像个小孩，快要跳脚，说，你就给我扣扣嘛。后来着急出门吃年夜饭，老妈就给她扣了。

    电话里，外婆怪大姨说了出来，蛮好不要响，这下大家都知道了，她觉得难为情。我和老妈安慰她说，没事的呀，你总是怕被别人知道，这种心理是不对的。重要的是自己，自己不会扣扣子，自己不愿动脑筋，又老是怪外公嗓门大，弄得自己心里不开心。没说几句呢，外婆就哭了起来，委屈地哭了，嘤嘤嘤地哭了。

    老妈在一边讲道理，说外公，说大姨，不好好陪伴她，说外公就晓得自己出去跑人家，回来还要哇啦哇啦地对外婆讲话。也不知道他们听没听。我只好一遍遍说，外婆外婆，你不要哭，不要哭啦。

    真是奇怪，明明闭上眼睛，外婆还是那个天一亮就要起床去菜地干活，蹬一三轮车蔬菜从她家骑一小时到我家的外婆，是那个会给我讲傻子买鱼的故事，冬天让我把冰凉的手贴着她大腿取暖的外婆，睁开眼睛，她却正在我眼前哭着，哭得像一个小孩子。明明还记得那年夏天，我在荷花塘的岸上，大声呼叫穿着长筒靴拦腰下到池塘里给我采了一大蛇皮袋莲蓬的外婆，“娘娘（方言）！采好了没吖？”外婆遥远地应着我，叫我留心草堆里会剌伤皮肤的草，叫我跑远一点，躲在阴凉的地方，后来我还是被那藤剌到了小腿。外婆从池塘里扔上来好多好多的大莲蓬啊，我一个一个地捡。她身上都沾满了塘里的污泥，我们开心地一起回家，两个人都被晒得黝黑。

      她还在哭，我又无助，又难过，又想怪以前外公没有耐心，脾气太差，总是吓着外婆，可是外公的年纪也大了……外公也老了。有时候不知道她想要什么，想要外公能轻声温柔地对她说话？不过她一定想要吃了就能让手不要抖、让腿不要疼、就能说话不疙疙瘩瘩的药。那么应该还是陪伴吧，妈妈陪她唠了好久，她想看医生，那就让大姨带着她去，顺便把快吃完的药一起配了。后来外婆不哭了，但也不想理我们，就这么靠着躺在床上。

      人老了竟会这样无助啊……在不久前，我还会对外婆说，外婆不老，一点也不老，可以活到一百岁呢。可当这么眼睁睁的事实摆在面前的时候，真是感到无力至极。幸好外婆身体还算硬朗，只好安慰自己，安慰自己说，珍惜当下的陪伴，一切还来得及。

      外婆老了，真的老了。有一次她住在我家，早上四点多，她摸索进我的房间，我赶紧起来，那是我第一次看她嘤嘤嘤地抽泣。她哭的时候，我抱着她，她希望在她哭的时候能有人抱紧她，似乎是抱得越紧，就能给她越多的安全感。她管这个叫作“发”。后来她说在家里发的时候，外公也会抱紧她，裹着被子，抱得紧紧的。

      不要再进展了老天爷，球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