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

  上一次写东西给你，妈妈，那还是高中时的《致天涯梦》，一封并未寄出仅仅为了完成作业而写的信。到如今竟四五个年头又过去了，想想这一年一年过的也真是快，穿了几次棉衣，看了几次花落，我还没有准备呢，竟再也不能是那个无所事事，躲在你们身后胆小怯懦的孩子了。那日写信的情景还犹新如昨日，可现在我竟也羞赧那时的文辞稚嫩。

  我坚信时光终会在不知不觉中叫人一点一点的去懂得儿时的谶语，那所有风雨飘摇的离黍之思，那所有拉扯千里不断的牵连……都能在某时某刻化作一封深情的血字家书，散落到天涯去，能安慰所有慈母的牵肠挂肚。

  从小到大，你一直是我渴望亲近又敬畏的所在。很少有一些温柔和陪伴，你总是刚强美丽又能独挡一面。小时候我是怕你的，怕被指责怕被训斥，也曾因这些严厉，远离你怨恨你甚至质疑这一份爱的深浅，但即便躲在角落里，也在渴望着你会留意我，称赞我，小时候的爱，卑微而惶恐。亦舒说漂亮的不漂亮的孩子都会长大，的确，被欣赏和不被欣赏的孩子也同样都会长大，就像我不情不愿的长大了。是不是长大了就会宽宏很多，我竟然越发理解你，在我学会留心于细节时，我看到你在我撞伤眼眶泛红，我听到你会怪罪在外上学的我不时常给家里打电话，还有这些日子，你陪我看病复查，拉着我的手带我去看河畔苇荡，手拉着手，多么罕见啊，那一刻，深秋黄昏，红霞染林。母爱，竟也像迷题曲折离奇。

  可我是个多么矫情的人啊，在我开始感激你的时候，我又心虚了，我一次次的思索，为什么我，一个赤裸落地的孩子，卑微渺小，曾与这个世界都无甚相关，凭什么理所应当受你们无尽的恩惠？仅仅是一份血脉相连吗？仅仅是这样就愿意对一个无论如何一无是处，自暴自弃的我都偏爱至此吗？这种问题，让我很是苦恼，又巧的是，天下父母大抵如此，为什么呀，为什么总会有幸运的孩子？为什么总会有无所留付出的你们？这种近乎本能的给或取，因何而来。

  有人说养儿防老，也有说这血脉相承的子辈是上一代的眼，替他们去看来不及看的世界，这将是九泉之下的人最好的杰作。于是，这一切都被解释为利己的天性。可那些无形无声中体贴入微，早已跨逾简单的传宗接代。就一个新生命呱呱落地的那刻起，为父为母的人就习惯了把最好的一切交出给这个懵懂无知的孩子，倾尽所有，基本到了生死相抵的地步，那这利己也未免做的太投入太惊天动地了，怎么做到的？

  我想或许也因为仁慈的人都愿意爱着孩子，被那份近乎天然的纯粹灵动所感动。所谓思无邪，年幼的儿童孩子总是柔软善意，不容玷污，为人父母，一定会为那个小小的天真活泼的孩子而心动，那是一张耀眼无暇的白纸，父母们雄心壮志，誓言要把它变成一张署有父母之名独一无二的佳作。但其实之后这作品是臻于完美还是难免瑕疵，都不重要了，爱意只曾不减，因为多年的苦心经营，这作品融汇了太多情感，爱，已深入骨血。

  可如果这样，我又会猜想如若我生来就是这副成人模样，有着成人的世俗和麻木，你们可还会爱我至深？都说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可这些在儿女力所不及时，为什么父母的所有心愿，似乎通通妥协成一句“但求你快乐”，那么倒退回去，成龙成凤也不过是份“愿你更好”的殷切期盼而已。什么样的爱，能让人有这么大的执着和不灭的热忱去对他寄予最大的希望呢？

  而被灌注如此爱与希望的我们，该如何回应这份绵情深沉呢。似乎时间总要带走年幼时的不知所谓，但梦是很荒唐的，曾经切切实实见证过的一木一础井槛树冠，总也不会斑驳蒙尘，那里的人总是神采奕奕的。而现实会酸楚会疲惫，会染满秋瑟会大雪纷飞，可唯一的，它不会停的，且更残忍的是，秋风吹几度春依旧，望人经几秋却白头，这样的岁月实在不敢碌碌不敢辜负。

  有时觉得，幼稚与娇纵真是奢适而幸运的事，这是上天的苦意成全，让人可以理直气壮的逍遥世间。那么，最后再送去我唯一的祝愿，愿我有此能力，让你承此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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