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给

文l晨曦       图片:来自网络

初秋，宿友青生日，我们提前约好老地方庆生。

其实，老地方，一点也不老，那是一家环境优雅的中餐厅，之选择这个地方，并不是因为它优雅的环境，而是因为它的招牌菜——文昌鸡。对于我们俩个土生土长的海南人来说，文昌鸡无疑是我们的最爱。

除了文昌鸡，最吸引人的就要数芋头饭了。青平常至多半碗的饭量，到这里至少要吃上两碗，仍然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而我对文昌鸡和芋头饭，也甚是喜爱，只是没有像青那样明显的落差。

待菜上桌的期间，我们各自低头看手机。诚然，自从智能手机问世以来，我们享受它所来的利的同时，不得不接受它存在的弊——人们一味沉浸在膨胀的网络信息里自得其乐，完全忽略了彼此面对面情感交流所带来的快乐。

这便是智能时代的问题。用青的话来说，就是我们既然选择生存在这个时代，就要无条件接受之，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亦无讨论的意义。

于是，这个想法只在我心湖里漾过一丝涟漪，稍纵即逝，便又继续在这膨胀的网络信息里，怡然自得。

刹那间，突然听到一声响亮且粗犷的男声在对桌响起。我和青不约而同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抽离，抬头观望。只见对桌上坐着一对母子：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中年男人和一位风烛残年的老妇人。

“不能再吃了。”男人表情稍显严肃。

“你就给我再吃一碗，哪怕半碗也成。”老太太蹙眉央求道。

“不行，你已经吃了整整一碗了，已经是极限了。”男人说话的语气近乎冷漠的坚决。

言语间，我们点的饭菜开始依次上桌。黄皮鸡，绿叶菜，紫色饭，还有弥漫着清香氤氲的椰子盅，换是平时，我们早已垂涎三尺，而此时，却都没有吃的欲望。杨降先生在其著作《我们仨》中写道“我们吃馆子是连着看戏的”。我们无心看戏，却被戏所吸引。

“就半碗……半碗就好了。”对桌的老太太断续央求道。

"都说了，不能再吃了，这已经是极限。"男人再现冷漠的神情，解释道。语气比上一句更加坚定。

老太太心有不甘，继续苦苦央求道:"就半碗，吃完我们马上走。"

“都说是极限了，不给。”男人显然提高分贝，声音洪亮。周遭不觉投来好奇看是非的眼光。

老太太不知是被儿子的洪亮的嗓音吓着，还是被儿子几近无情的态度所伤害，只见其双眉聚拢，嘴巴紧紧抿在一起，低头不语。一副委屈的样子，就像一个没有犯错却无端被批的小孩。

我无意看戏，却至时至终，将戏尽收眼底，瞬间，那位中年男人高大的形象在我眼里矮了半截。

接下来，他若无其事似地吩咐服务员打包桌上仅压盘底的剩菜。

我和青互换眼色，眼神里充满了对中年男人的鄙视，心里直为老太太养育了这么个不孝子而感到愤愤不平。甚至冲动地想把眼前自己的那碗饭，悄悄递给她老人家；却芥蒂那是人家的家事，我一外人不宜冒然参和进去。

万一事情并不像我看到的那么简单呢？

于是，我和青心照不喧，表示无奈后，拿起筷子享用自己的美餐。恢复了先前无心看戏的心思，再说也无戏可看了，人家都已经打包准备走人。

然而，就在我认为这出闹剧即将毕幕的时候，一位穿着休闲得体的青年男子，正好从我桌椅旁走过，又与一手拎着剩菜一手搀扶着老母亲的中年男人擦肩而过。霎时间，又倒退两步，惊喊道：“原来是郭大哥和叶阿姨啊，这么巧，你们也在这里用餐？实在有缘。”

青年人知行合一，说的同时马上伸出右手，做出热切邀请与对方握手的姿势。

中年男人几乎同一时间认出了对方，立马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向对方打招呼道：“是啊，李医生，想不到您也在这。真是好巧了。”

这位”郭大哥“说话的语气显然完全失了有方才盛气凌人的气势，只见他慌忙将那只拎着剩菜的右怕自己那沾了油的手弄脏了对方。

后来，我从眼前这三人的简单寒喧中得知，原来老太太得了糖尿病，而李医生正是老太太的主治医生，他特别叮嘱这位”郭大哥“：在叶阿姨接受治疗期间，要特别注意，米饭只能七分饱。然而，为了陪母亲度过一个愉快的生日，”郭大哥“这才破例带她母亲下馆子。

看着这位曾被我误解的”郭大哥“一路搀扶母亲渐渐远去的背影，我突然又觉得此人高大无比，而且光彩耀人……他的背影瞬间把我的思绪拉回到了去年春天。

那时奶奶摔断腿住院，周末我到医院看护，奶奶见到我，便不停央求我给她喂食葡萄，我忍痛拒绝。只因医生交待，禁止病人口入甜食；然而，面对自己奶奶一个小小的要求，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够轻而易举地满足她。可是，我却没有这么做，我和这位中年男人一样选择站在“不给”的立场。宁愿自己受到良心的谴责，也不要因小失大，因爱反而成了害。这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想必又是一件多么不孝的事情了。

有人说：“你不是他，不曾知道他走过的路，不曾尝过他的苦与乐，所以，不要轻易下定论。”

这句话在以前，我是知道的，也自认为理解了。其实不然。直至今日，我也没有完全理解它。值得庆幸的是，那个身材高大魁梧的中年男人的所作所为给我很深的启示：

生活中，我们总是太过于自以为是，认为看到的表象即是事实。其实，事实远非表象那么简单。而且，一旦认为自己的观点是对的，便用这“对”的观点对别人加以评判，却从没想过，别人之所以这么做，背后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们这么做，对别人又是不是一种伤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