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年,够不够认识一个人?不够。七天,够不够认识一个人?够了。
1969年的大年初二,徐户人家迎来了他们的第一个姑娘。姑娘来得太突然,还没有给父母足够的时间去认真想一个名字,而第一个孩子又带给他们满心的喜悦,因此便取了方言中的“希罕”,以此来承载日后所有的珍爱。
“有一个姑娘,她有一些任性,她还有一些嚣张。有一个姑娘,她有一些叛逆,她还有一些疯狂。”
二十九年以后,当这首歌火遍大江南北时,不知道已经近而立之年的这位姑娘,有没有一刹那,感受到惋惜和遗憾,那些该任性嚣张,叛逆疯狂的岁月,充斥着风尘仆仆和对父亲的言听计从。
姑娘的父亲是她们村一位出名的人物,严苛,大胆。当周围的人辛勤耕耘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中时,姑娘的父亲已经开始做各种买卖。苹果,糖果,梨,姑娘蹬着自行车从白天奔波到晚上,而学业也在小学五年级戛然而止。
七八十年代的农村,姑娘家成为为数不多的万元户。现在谈起来,姑娘言语有着对父亲的崇拜,却也有掩饰不住的惋惜。奔波的生活中,唯一能安慰到她的大概就是现在只停留在照片里的友谊吧。
在那个艰难的年代里,姑娘竟也留存了几张黑白照片,她和她的朋友们。有一张黑白照片是七个人,应该是在某一家的门口,表面已经磨损,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友谊长存”。青年时代的友谊,注入了少女内心难以对外言说的秘密,还有往后岁月里无数次的重温与缅怀。姑娘在某一天突然说,XXX的孩子结婚了,却没通知我。
几十年前那群说着以后无论怎样我们都要好好在一起的姑娘们,因为各自成家,无一不违背了那个表忠心的誓言,偶尔听说她们其中一人的近况,也只能回想一下曾经的美好,然后继续当下的生活。
“在临别的门前,妈妈望着我说,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
写出这句话的高晓松却也在某一个节目里说,“你拿诗和远方和苟且斗,你永远斗不赢的。因为苟且有一万种需求,一万种痛苦,而诗和远方只有一种快乐”。这便是一个成人的悲哀。
结了婚的姑娘,面临的生活,说辛苦,却也快乐,说快乐,却绕不过辛苦。那是1989年5月26日,姑娘二十岁,和一个见过几面的小伙拍了合照,贴在了一张证上,从此开始了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
四年以后,她的女儿出生,十一年以后,她的儿子出生,这个家庭终于圆满。如果要问她这些年有什么变化和感想,她会指着两个孩子说,喏,他们就是我这二十多年的生活。
略微发福的身体,越来越短的头发,脸上愈益深刻的皱纹,与丈夫越来越多的吵架,对儿女在某些事上略显强硬的干涉,便拼成了现在的姑娘。她失去了曾经作为父亲女儿时的奔波和自由,取而代之的是作为妻子和母亲的责任和约束。青年时代充满欢声笑语的纯真友谊,演变成了邻里之间每天的家长里短。
而更让姑娘感到伤心的是,自己的儿女似乎在越来越多的事情上与自己有了分歧。就像她的女儿,开始跟她吵架了,她甚至产生了这样一种恐惧,女儿可能快要离开自己了。
女儿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这样的问题。她开始向母亲刻意隐瞒一些事情,母女谈心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她甚至觉得母亲是不是太自私,太为她自己着想,忽略自己的感受。她同样知道这样不正确,但又不知改借用何种契机改变现状。
“这是我父亲 日记里的文字 这是他的青春 留下来的散文诗 几十年后 我看着泪流不止 可我的父亲已经 老得像一个影子。”
许飞用婉转的歌词传达出父亲与孩子之间爱与被爱的关系,同样可以用在姑娘和姑娘的家人身上。她并不常常言说的付出,其实一直都在。
女儿想要的契机以一段关涉生死的经历突然降临。姑娘的丈夫突发疾病,有惊无险之后,姑娘和女儿开始了短短几天的陪床生活。
印象里姑娘和丈夫的关系一直都是平平淡淡,除了吵架增加点刺激,完全没有电视剧里上演的轰轰烈烈,恩恩爱爱。姑娘的女儿有时在想,是因为在一起的时间太长,爱情变成了亲情,还是因为一开始就没有爱情。
丈夫生病时去医院的路上,姑娘在救护车上握住丈夫的双手,哭个不止。鲜少见到姑娘这么撕心裂肺地哭,不是因为伤心,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害怕就此失去丈夫的恐惧。
姑娘的丈夫躺在床上不能动,女儿喂饭时,一声不吭,乖巧听话,姑娘喂时,米饭硬了,小米粥凉了,菜太咸了。姑娘别过头,一翻白眼,用眼神示意女儿,生了病毛病照样多。女儿居然就此体会到了之前从未有过的一种感觉,他俩真的好恩爱。
病房里除了一张病床,还有一张仅供一人睡的长椅。姑娘坚持让女儿睡,自己趴在床边。丈夫慢慢挪动医生严令禁止活动的身体,愣是空出半张床,让姑娘躺上去。第二天一早,丈夫对着女儿说,你看,病床本来就是双人床。
医生告诉姑娘,病人三天之内不能下床,丈夫却要在第三天下床。一番争执之下,姑娘留下眼泪,丈夫沉默一会儿,默默躺了回去,哼起了歌取悦姑娘,坚持到第四天下床。
姑娘在跟女儿聊天时,不止一次谈起父亲,眼神和语气里满是心疼。女儿从未给想过母亲坚强外表下的柔弱,也从未想过原来父母之间的感情竟是如此深厚,他们互相才能看懂的相处模式中,其实早就浸满了浓浓的爱。姑娘深知,丈夫是痛苦的,来源于身体上的痛和心理上的苦,只有她才是丈夫能宣泄情感和获得真正安慰的唯一,所以她情愿当这个唯一。
“妈妈的辛苦不让你看见,温暖的食谱在她心里面。有空就多多握握她的手,把手牵着一起梦游。听妈妈的话别让她受伤,想快快长大才能保护她。”
女儿与母亲的关系,从来都不是离开与目送的来回拉扯。
好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姑娘和她的女儿坐在一起,吃完饭就开始聊天,从早上到晚上,手机放在一边,拿都不想拿。
姑娘每天早上起来,都要把还没睁开睡眼的女儿拖起来,用不熟练的手法给女儿扎丸子头,用她独特的手法,扎得乱蓬蓬。女儿却高兴地顶着这样的头发,坐着躺着跑着。姑娘似乎将这件事情当成每天必不可少的仪式感,就像幼儿园时每次上学前都要给女儿扎两个麻花辫。第七天的时候,女儿说,别扎了。姑娘居然跺起了脚,不,我就想扎。姑娘的女儿笑了一下,好,回想,上一次给自己扎头发,大概是快二十年前了吧。
女儿去买饭,姑娘一定要跟着去,说想要活动一下。女儿打开电脑写东西,姑娘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不时问这是什么意思。女儿玩手机,姑娘跟着哈哈笑。你知道吗?这次你回来,干什么我都想跟你一起,以前几天打一个电话,想说的话都说不完,这次终于都说够了。
从去年冬天开始,女儿开始谈恋爱,而这也成为两个人刻意回避的话题。姑娘的不认可使女儿觉得母亲有点自私,母亲的闭口不谈同样使女儿觉得难过。当两个人终于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时,女儿发现,是不是所有的母亲都一样,在你所不理解的背后,隐藏着她们不善表达的爱。
姑娘对女儿说,为什么总是不跟你和其他人谈起你谈恋爱。因为每谈起一次,我就觉得你距离开我更近了一点。为什么不同意你们俩在一起。因为你没谈恋爱之前我给你预设了各种理想男朋友的条件,但是你都没达到,我心疼你。为什么会提一些要求,因为我怕你以后会跟我一样辛苦。
但是不跟你聊这些的日子里,我自己也改变了想法,我想让你过得好,所以我希望你可以找一个各方面条件都符合我预期的人。但我更想让你过得幸福,所以希望你找一个喜欢的人。
姑娘的女儿完全没有想到过母亲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以一种把心掏出了扒开给你看的形式。姑娘的改变却让女儿没有想象中的愉快,而是多了一份心疼和难过,其实母亲一直都以完全付出的方式爱自己,女儿懂,但从未想过竟是爱得如此深刻。
你生孩子以后,XXX的妈妈会帮你们看孩子吗?会呀。我也想去。好呀,你必须要去。
含着眼泪,女儿抱一抱姑娘。
跟姑娘相处的25年里,女儿发现自己从未真正理解了她。而在短短的七天内,女儿似乎真的走进了姑娘的内心。姑娘从没有你想象的坚强,就像救护车上握着双手的哭泣,和跺起脚来说着不要的生气。姑娘也从没有你想象的柔弱,就像手术台前放下一切的签字。
她真的是一个伟大又完美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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