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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29

2018-10-29

作者: 柳桥han | 来源:发表于2018-10-29 14:58 被阅读0次

    何夜无月

    八年前的中秋节晚上,我去宝安机场接一位朋友。飞机迟迟没有落地,我在候机楼里空悠悠地走来走去,脑子里随意想些什么。

    无聊至极,想起应该给父母打个电话,毕竟今天是八月十五。我那时候,差不多一两个月,也许更长时间才给他们打个电话,就看什么时候突然想起来,或者真的有较大的事情需要商量的时候才打,比如讨论弟弟的婚事,是否借钱给堂姐。

    母亲还没有用上手机,即便后来用了手机,也跟没有一样,常常仍在家里,人就出去找人聊天去了,半天找不着人,是个“没有脚后跟的”,该做饭了都不知道回家。

    我打座机过去。电话响了很久。

    “喂?”电话那头沉闷而含混,是父亲接的电话。

    “爹啊,俺娘呢?”我迅速切换成家乡话。

    “出去玩得了。有事啊?”

    “没事。今天八月十五啊。”

    “嗯。”

    两人沉默了几秒钟。这是我不愿意打电话的原因之一吧,因为跟他更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他跟我也没有什么话要讲,好像怕我似的。

    “没事挂了?”父亲说。

    这就是中秋节的问候了,也是我和他打电话的固定模式:有事吗,没事,没事挂了。

    航班晚点了半个小时左右。接机口的人快散尽的时候,朋友拉着行李箱向我飞奔过来。两年多不见,并无什么特别的变化。我带着朋友坐了大巴,在五彩斑斓的霓虹里,自行向东穿越深圳这个城市,如放归的游鱼徜徉在海洋里。

    车上寒暄几句,我不想说太多话。约莫一个小时后,我们从中心公园下车,再走十分钟路,就到了。节日的公园空无一人,桂花混合着香樟的气味弥漫在温润的空气里。月光从木棉疏阔的枝叶和小叶榕细密垂丝间洒落下来,在小路上斑驳摇曳,如溪水流过卵石。

    朋友一路惊喜于这久违的南国的温郁,说好久没有闻到桂花的香气了,而我那时更想念湛蓝而干爽的故都的秋。这样月光,让我想到苏轼月夜访张怀民: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元丰六年十月,那是四十多岁的苏轼拖家带口来到黄州的第四个年头了,而张怀民刚贬过来,暂时寄宿在承天寺。在异乡,能有朋友可步月随影,是一件极其温暖的事情。

    朋友在飞机上吃了一点晚餐,这会儿又饿了。我说这里只有一盒单位发的月饼,但是不好吃。朋友拿来看,是广州莲香楼的莲蓉双黄月饼,很开心地切了一角来吃。惊讶地问我为什么觉得不好吃。我说因为是甜的。就像巧克力、蛋糕之类的零食,只切吃一角,就足以败坏了胃口,不想再去吃别的了。

    来到南方之前,我的月饼世界里只有苏皮儿的五仁冰糖青丝玫瑰月饼。四五岁的时候,父亲比较惯着我。中秋前后,会给我买一些月饼来吃。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一层沁了油的白色的纸,把容易掉的酥皮儿一层层剥下来,托在纸上。先把酥皮儿连沫儿几口吞了,再去咬剩下的月饼,咬到冰糖咔哧咔哧地响,就满足了。

    有时候,我会把冰糖,或者青丝抠出来,留着单独吃,或者泡水喝。

    冰糖的清甜混着青丝玫瑰的酸涩,就是我对儿时月饼味道的记忆了。那时候觉得,月饼的味道就在这两样东西了,五仁儿倒成了辅料。

    据说,月饼吃光后,我会略带哭腔地要求买新的:“月饼吆!月饼吆!”父亲就会带我到河北边的小卖部,卖月饼的爷爷一看到我,就开始会学我,笑着喊“月饼吆!”而卖月饼的奶奶则会叮嘱我父亲说:“恁两口子吃点儿孬的,给孩子吃点儿好的。”

    这句话给了我莫大的支援,随后的几年里,我常常拿这句话来提醒我的父母:“老奶奶说了,给我吃点儿好的。”

    至于什么是好的,我到现在也没有搞清楚。那时候,一个青丝玫瑰的月饼,就是“好的”。上学时,午夜一串老丁的西门鸡翅,就是“好的”。工作后,燕鲍翅和野味才是“好的”。

    陪领导、陪客人觥筹交错间,我第一次吃到燕鲍翅,第一次尝试了广东人的各种“野味”。并不觉得吃鱼翅与嗦粉有何区别,也不觉得果子狸肉比猪肉有更好的口感。

    工作后的第一次接待,领导就语重心长地教导我,“干办公室的,得会点菜,这是一门学问”。神秘地问我,“你知道什么是地龙吗?”

    对于父亲来说,能有口咸菜,有口大葱,有碗面条,就是“好的”。

    来南方没几年,我竟然渐渐习惯了广式月饼,配上铁观音一起吃,就更不会腻了。再后来,那年中秋节吃了我月饼的朋友,做了我的老婆。

    有好几次,我们尝试拿双黄莲蓉月饼给母亲吃,她吃了一口说,齁得慌,跟吃腥油(肥肉炸的猪油)一样,始终不觉得是美味。

    在母亲的记忆里,只有五仁加了冰糖和青丝玫瑰的才是月饼,哪怕是咸口的云腿月饼也不能习惯。

    不只是月饼,我们把尝到的好吃的,无论甜口的还是咸口的,给她吃的时候,她尝了之后只是摇头,说俺不吃。

    而我的女儿,更倾心于哈根达斯的冰激凌月饼,她说那是《冰雪奇缘》里面的艾莎公主变的,是小雪宝。每次舞蹈课下课后,她会要求我带她去隔壁的店里吃一个。

    几天前,母亲打电话过来,想跟孙女用微信视频说几句话。说是想孩子了。我不记得多久没有给她电话了,尤其是自己工作忙碌的那几年,常常八九点还在单位,就更忘了打电话。

    尽管已经工作十年,在职场里经历过了一些人情世故,学着一些人际交往的规矩,但是对家人,还是不知道说些什么。

    实在想不起来,最后一次给父亲打电话是什么时候,或许就是八年前的那个中秋节晚上了。

    其实也是给母亲打的,只是他接了电话。那天,母亲回来之后,父亲很开心地说,“你孩子找你了。”

    八年的日子,像风一样过去。

    有很多当时执着追求的结果,如今也并不觉得有多么重要。不再愤恨自己变成自己年轻时候厌恶的样子。

    不再挂念七年前插在父亲坟头的孝杖,是否可以长成一个小柳树,不被熊孩子折断了。

    有很多百思不解的困惑,如今也并不在意它的答案。不再追问因果轮回,或者“仁者不必寿”是一种什么样的狗屁逻辑。

    有很多年轻时不敢尝试的事情,如今也并不觉得有多么艰难;同样的,很多过去觉得可以去做的事情,如今也觉得力不从心了。

    就像青丝玫瑰的味道,也只存于童年的记忆里,如今找来这种老式的月饼吃话,我也并不觉得是“好的”。反倒是双黄莲蓉更可口一些。

    谈不上释然或者放弃,也谈不上忘记或者冷漠,只是淡了,如同斑驳的月影一般。

    这几年,身边朋友的长辈离世的消息渐渐多了起来。有卧床十年寿终正寝的,有突然罹难而去的。

    “人不禁混啊”,用父亲的话说。我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们,因为我也体会过永远失去是一种怎样的悲痛与无助,痛贯心肝,痛当奈何,总觉得安慰是徒劳的。

    我只能说,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我梦见父亲的次数越来越少,或许是我更忙碌了。他也不再托梦于我,或许是那边的生活他逐渐适应了,不用惦记着,不用时不时来看看我过得怎样。

    那就在彼此的世界里,各自珍重“花常好、月常圆”的日子。

    “有事吗?”

    “没事。”

    “没事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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