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表

作者: 青灯古 | 来源:发表于2016-02-17 17:25 被阅读30次

    春天的风像波浪,一股一股的送到赵家村的大街小巷,从村西边的旷野上,一直涌到东边的小学里。路边的柳枝轻轻摇着,抚弄着路上三三两两上学的孩子。空中飘着白色的柳絮,落在孩子们的头上、衣服上。空气中飘着春天特有的棉花味,让这些生活在北方且有着漫长冬季的孩子们吸了个饱。

    孩子们前进的目标,是青山旁的那座酷似火柴盒的二层楼,那是赵家村的小学。火柴盒楼房前面立着一杆国旗,旗杆上的红色旗帜此时正随着春风轻轻地抖动着身躯;国旗下面是一块布满沙子和小石子的操场,穿的花花绿绿的孩子正在操场上嬉笑打闹,声音传到天上那个正在枕着白云打着盹的暖阳的耳朵里。路边的柳枝依旧轻轻摇着,学校的里的杨树没有规律地摆着,整个村庄也在轻轻地浮动着。

    “都到这里来!我们来学习广播操”——静谧的气氛被一个站在楼下的年轻女人的声音打断了——她是这所学校为数不多的几个老师之一,“马小宁,你给我快点过来!”年轻女人指着一个脸色白皙、正在沙土里打着滚的孩子嗔怒地说道。

    这个叫马小宁的孩子极不情愿的从沙土上爬了起来,抹了抹脸蛋,留下一道白色的痕迹。

    “我们走!”马小宁对其他几个脸上同样有白色痕迹的孩子说道。

    乡村小学的设备简陋,只有一台可以做很多用途的电视机,安在火柴盒楼房左下角的一个教室里。年轻女教师带着哄哄嚷嚷的队伍走进了这个教室,加上这里原有的一些学生,教室马上变得拥挤不堪。

    “安静!安静!”女老师喊道。

    叽叽喳喳的学生听话的安静了下来,并排好了一定的队形,约定好了似的等着老师放映碟片。马小宁也极不情愿的立正站好,努了努嘴,伸直了他细长的脖子。年轻女教师熟练的换上碟片,按下开关,电视里出现了“小学生广播体操”的画面。随后,她好像完成了任务似的呼了一口气,把目光投向了底下成排的孩子们。马小宁觉得老师还瞪了他一眼,但他若无其事的晃动着脑袋,跟大家一样随着电视里的小人比划起来,好像在打醉拳。

    “哎呀!”——声音来自一个比马小宁低了两个年级叫阿彤的孩子,原来是马小宁由于动作太大,踩到了她的脚。

    马小宁转过了头,望着这个比自己小了一头、穿着肥大校服、扎着两个大马尾的女孩,阳光照在她头上、眼睫毛上,闪闪发亮。马小宁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秋天田野里的玉米穗,在金黄的阳光笼罩的田野闪闪发亮,“每年秋天我都要掰下来叫我娘给我烤着吃哩!”想到这,他咧着嘴笑了。女孩看着马小宁那圆圆的脑袋和那抹沙土涂抹成的“白道子”,也嗤嗤的笑了起来。

    “哎呀!”

    “哎呀!”

    ......

    每次马小宁的“醉拳”打到自己这里时,阿彤总要喊出来,好像故意似的。马小宁也好像故意似的,总要把身体的某一部分送过去。每次两个人都好像有什么秘密似的嗤嗤笑上一阵,来应付这无聊慵懒的下午。暖阳好像睡醒了,伸了伸懒腰,在教室里投了好几道倾斜的长方体,细小的灰尘静静地飘在这发亮的长方体中,落在地板上,孩子们的头发上,教室的黑板上......

    赵家村的秋天如冬天的入口般,是带着冬天的凉意的。

    秋风嗖嗖的钻进人单薄的衣服里,吹得人瑟瑟发抖;农户里飘出来的炊烟也四处飘散,与在空中飞旋的落叶纠缠在了一起。人们不忘加几件衣物,继续在田间挥舞着镰刀。驴车、拖拉机都吧嗒吧嗒的行走在田间泥泞的地里,泥水溅在路边略带枯黄的青蒿和狗尾巴草上。

    与大人的忙碌不同,这正是孩子们玩耍的最好时节。

    马小宁正和两个黑的像泥鳅一样的孩子跑在田埂上,后面跟着一条汪汪叫的大黄狗。“小宁,你慢些跑,不要摔倒喽——摔伤了小心你爹揍你!”一个正在田里忙活的三四十的汉子用手遮着即将落山的太阳发出的余光,朝着马小宁奔跑的方向大声喊着,可毛小宁好像没听见似的,既没回头也没减速,一直跑向了金灿灿的阳光里,只有狗回应似的狂吠了几声。“这孩子!”汉子放下手,弯下了腰,嘴里嘟囔着,又挥起了镰刀。阵阵秋风掠过金黄的穗子,追逐着马小宁他们几个,金黄的穗子也就都朝着他们奔跑的方向。

    田地的西边,是一条蜿蜒南去的河流,这条河流不但养育周围几百公顷的粮食,还是孩子们玩耍的乐园。夏天,河水粼粼,马小宁他们在这里脱得光溜溜的,一个猛子扎到最底下,小鱼在他们两腿间钻来钻去,闹的人直痒痒!冬天,河水结了冰,像一条发光的银带盘旋直上——不知道缠在了哪里,马小宁他们就在这银带上面滑冰,奔跑,凿开洞看小鱼。

    太阳就要落山了,露出一半的余晖,在晚霞的遮挡下,星星点点的地洒在田野上,河水也也像浮着一层金粉了!

    “我说,停一下——快过来看看这是什么!”刚才跟在马小宁身后跑着的黑小子此时正气喘吁吁的站在河流的转弯处,大声的喊着,眼睛瞪着水中一个闪闪发光的物体。河岸上是一棵歪脖子柳树,柳枝伸展在静静流淌的河水里。

    马小宁和另一个黑小子停住了,大黄狗也停住了,他们三个同时回头看了看黑小子,然后向他这边走来。

    “什么东西?”另一个黑小子问道。

    “喏,自己看吧,水里那个发光的东西!”黑小子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指着水里,黝黑的小脸带着骄傲的神气。大黄狗也顺着他指的方向,对着水里吠了两声。

    “像是一个手镯。”另一个黑小子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你敢不敢下去把它捞上来?”

    “水这么深,你怎么不去哩?”

    “我是负责发现的,你负责捞。”

    ......

    就在两个黑小子说话的当,马小宁已经三下两下把自己给脱个精光,余晖在他白皙的身体上镀了一层金辉。他向后撤了几步,紧接着一个大迈步——“扑通”一声,在两个黑小子的注视下钻进了水中,好似一条白鲤鱼,摆着鱼尾毫不费力地扎到了水底,抓住了那个“手镯”。又是“扑通”一声,马小宁钻出了水面,举了举手上的战利品,呲着白牙朝岸上的黑小子们笑着。

    “喏!”马小宁用力一扔,将战利品惹扔向岸,两个黑小子伸手去接,但没有接住,战利品掉进了土里。马小宁随即又是一个猛子扎到了岸边,湿漉漉的上了岸。

    “这是什么?”首先发现战利品的黑小子看着另一个黑小子手里的战利品,他刚刚拿自己衣服小心翼翼的擦拭干净,原来是一块他们不常见到的黑色电子表。

    “给我!”马小宁向拿着电子表的黑小子伸了伸手,黑小子极不情愿的把手上的东西递给马小宁,随他俩后又凑在马小宁的身边,极认真的低头端详起来,狗也站在他们的身边,费力地向上望着。太阳就要落山了,剩下的一点光辉打在马小宁光溜溜的屁股上,一阵秋风吹来,让他不由自主的打着冷颤。

    “我听我爹说这可是城里人才会戴的稀奇玩意。”那个发现它的黑小子端详了一会儿说道,似乎他总是比别人知道的多一些似的。

    “马小宁,你打算怎么处理这块手表?”另一个黑小子望向正在穿衣服的马小宁和攥在他手里的那块电子表,问道。

    马小宁没说话,继续认真地穿衣服,若有所思地攥了攥那块表。

    “我猜你要送给阿彤,对不对?”爱炫耀知识的黑小子笑嘻嘻地望着马小宁。

    “别胡说,这么好的东西我自己还留着呐!”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每天放学都要跟她一起走,还说不是送给她,我那天还见她送你一个梨吃呢!”黑小子继续不依不饶的笑嘻嘻地说着。

    马小宁被黑小子惹得不耐烦了,伸手就要打黑小子。黑小子“嗖”的一下子跑开了,边跑边大声喊:

    “送阿彤,送阿彤喽......”

    三个小子和一只狗又重新疯跑了起来,狗的汪汪叫声,混着他们的打骂声,使田野上顿时热闹了起来。刚刚提醒马小宁不要摔倒了的汉子又抬头说了声“这孩子”,继续收拾着手上的农具。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西山上面的云彩被染成了火红色,变换着各种动物的形状。各家各户的烟囱里飘出了炊烟,窗户里飘出了饭菜的香味,香味飘在赵家村的小路上,飘到了田野上,提醒忙活了一天的做活人回家和家人吃饭。驴车在金黄的田地里穿过,拉着一天的收获,上面坐着形态各异的汉子,叼着烟,悠远的歌声混着烟草的烟雾从他们的嘴里一同冒出来,好像刚刚马小宁下水一般,钻到了田地,水里,山间。

    夜幕降临了,黑暗一点点的涌到了这个小村庄,各家各户都亮起了灯,灯光零零散散地闪烁在各处,迎接着天上星光的到来。马小宁他们几个也道别后各自回了家,大黄狗跟着一个黑小子回了它的家。

    马小宁的家是一个三间土房,坐落在赵家村的村口。经过雨水不断的冲刷,房子已经痕迹斑斑了,不规整的立在一堆腐朽的圆木旁边。窗子里投出暗橙色的光,马小宁的母亲正坐在土炕边缝衣服,由于光线暗淡,显得十分费劲,嘴角还带着一丝怒容。

    马小宁走了进去,一股酒气冲进了了他的鼻腔。他瞟见了里屋斜坐在木椅、半眯着眼睛的父亲,厌恶似的经过他走了进去,一屁股坐在炕上,开始细细地端详起下午缴获的“战利品”。

    “那是什么?拿过来给我看看!”半眯着眼的父亲睁开了眼,看着马小宁手上的电子表,命令似的喝道。

    “没什么,捡的。”马小宁应付似的应了一声。

    “叫你拿过来给我看看!”他父亲由于酒精的作用麻木的脸此时已经稍有些扭曲,露出怒容,盯着马小宁,又一次喝道。

    马小宁仿佛没听见一样,动都没有动一下,依然若有所思地摆弄着手中的那个新奇玩意。

    父亲这次终于被激怒了。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过去,一个大巴掌对着马小宁白皙地小脸拍过去,好像带了呼呼的声响。马小宁这才从自己的世界里回过神来,随即感到眼前白花花的一片,脑袋如同下午在田地里看见的拖拉机一样嗡嗡作响。他瞪眼瞅着父亲,一言不发,将手中的电子表攥得更紧了。

    “小兔崽子,叫你拿出来,你没听见是不是!?”马小宁的父亲伸手就去抢马小宁手里的电子表,可马小宁的手像一把老虎钳一样,紧紧地钳着手中的东西,不给父亲一点可乘之机。父亲抢不过来,只好改变了战术,大手一次次落在马小宁的身上、脑袋上,嘴里大声咒骂着,马小宁的母亲也在旁边拉扯着,叫喊着......而这一切在马小宁的眼里都好像村里以前放的电影一样,仿佛一切与自己无关,耳朵也听不见什么声音,只感到黑乎乎的身影和手的轮廓在眼前挥舞着,比划着,好像村里的戏班子表演皮影戏时在幕布后面摆弄的代表鬼魅的纸片。他手里,依然紧紧攥着那块捡来的宝贝玩意,眼睛里,黑色的瞳仁反射着白炽灯暗橙色的光.....

    窗外的秋风吹得更紧了,吹打着土屋的窗户发出砰砰的声音。月亮升起来了,清辉洒向大地,赵家村在短暂的喧嚣后又陷入了沉寂。

    “马小宁,等等我——”又是那两个黑小子,热气从他们的口中一股股地冒出来。呼呼响地北风卷起满地的雪,雪在空中飞舞旋转。混着雪的风直愣愣地打在黑小子们的脸上,让他们的脸出现两块酱紫色的区域,活像黑色的冻梨。

    西山上已经铺上了一片片的白雪,迎着太阳看,十分刺眼。马小宁正和那两个黑小子在冰面上滑冰,跐溜跐溜,好像他们感受不到寒冷似的。河水没有完全结冰,在他们玩耍的北面,冰面戛然断开了,断开的横截面像不规则的锯齿,有的锯齿连着冰面塌陷在水里,其余没塌陷的锯齿下面泊泊地流着清冽的水,混着冰渣,流向另一个锯齿处。北风继续肆无忌惮地吹着这个北方的村庄,好像把它们和世界隔离了一样。

    在离马小宁他们不远,靠近锯齿冰面处,有几个女孩子也在玩耍,她们正在把一个足球踢来踢去。她们一个个穿的像包子,却依然不住地搓着红通通地小手,脸上也是红通通地,像一个个红红的苹果。阿彤也在她们里面。球在光滑地冰面上滚来滚去,她们在冰面上跑来跑去。

    “你干什么!?”那边想起了阿彤她们的声音。

    欢乐地氛围被喊声打破了。

    马小宁循着声音望了过去,发现阿彤那里多了几个人,原来是赵家村的“恶霸”黑子,一个比他们大了很多岁的初中生。马小宁和黑小子赶紧跑了过去,冷风把他们吹得东倒西歪。

    等他们凑近了看,才明白事情的原委,原来是黑子将阿彤她们的足球踢进了水里。此时足球正卡在两个冰锯齿中间的石头上,被冰渣和水不断冲刷着。

    “我可不是故意的,我只这么一脚,他就嗖——”黑子用手描绘着刚刚足球运动的路线,“我可不帮你们捡,要捡你们自己捡。”说完冲他身边的另一个“同伙”挤眉弄眼地笑着。

    “你踢下去的就要你来捡,不然我们怎么办!”阿彤的小脸带着嗔怒,气冲冲地对黑子他们说道,眼睛里也好像溢出了发光的东西。

    “那我们可不管喽,这么冷的水,我们也没法捡。”黑子又和他的伙伴又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阿彤再没说话,生气地望着水里的球,嘴撇的老高,好像要哭出来似的。

    “我去捡吧。”说话的是面无表情的马小宁,本来白皙地脸此时冻的红了起来。

    “算了吧,不要去了,这水太冷了。”阿彤惊诧地看着他,对他说。

    “没事,不算什么。”

    说完,在大家的注视下,马小宁开始脱鞋,袜子,脱完一只再脱另一只。“算了吧,”阿彤亮晶晶的眼睛盯着马小宁,“算了吧,”她又一次的说道。马小宁没理他,自顾自地脱着最后一只袜子,黑子他们几个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两个黑小子也焦急地看着他。

    终于,马小宁光光的脚踩在了冰面上,在大家的注视下走到了锯齿边,试探都没试探就走了进去。冰渣子和凌冽的水刺激着他的脚踝,让他的脚变成了紫红色。漫天的飞雪打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脸变成了红紫色。天空的太阳发出了更冷峻的光线,投在了他的脸上、脚踝上,呼啸的北方嚎叫着从北方直冲过来,掠过他的身体。马小宁的脚搅动着水中的冰渣和石块,还有结冰时死去的鱼的尸体,一步一步地走向足球所在的位置,眼睛里黑色的瞳仁一闪一闪地反射着太阳光。黑子他们这时已经不笑了,一脸惊诧地看着水中的马小宁,好像在看着一个十足的疯子;两个黑小子仍然焦急似的在岸上望着马小宁两个移动着的踩着冰渣的紫红色的脚。近了,更近了,两步,一步......

    “喏!”马小宁把球递给阿彤,呲牙对她笑着。

    等了半天,阿彤没有接,马小宁好像想起了什么事似的,“噢”了一声,急忙擦干那双刚刚捡球时弄湿的手,在身上一阵摸索,摸出了那块黑色的电子表。

    “这个也给你,我刚刚在水下捡的。”马小宁又对她呲牙笑着,一手托着足球,一手拿着那块电子表,清澈地眸子里映出阿彤那双似乎闪闪发亮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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