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忆母亲

前几天是母亲五七，按照老家的习俗，五七是要隆重地纪念一下的。我虽说是一个出嫁的姑娘，还是不能免俗。五七当日，正是暑假，我和孩子早早地就来到娘家，一起张罗着各种事务，待亲朋好友们散去，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母亲的遗像前，看着慈祥的母亲，回想着母亲离开我们一个多月的艰难时光，依然感觉伤感：母亲，这个曾经为了我，牵肠挂肚多年的母亲，这个我一生尊敬的母亲，现在，以遗像的形式，呈现在这个原本生机盎然的家中，怎么不令人感伤？

                                    一

母亲尊重每一个人，而这种尊重，是发自内心的。

母亲小打小闹种蔬菜几年后，手上有了余钱。又租了生产队几十亩地，搞起了规模化种植。在那个年代，母亲的几十亩蔬菜大棚，一字排队开，在太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非常刺眼，母亲也因此，成了远近闻名的种植大户。一时间，母亲也成了政府宣传的典型，电视上有镜头，广播里有声音，报纸上有照片，都是母亲的荣光。

这样多的蔬菜大棚，母亲一个人是忙不过来了，她就雇用了本村几个年龄相仿的女性劳动力。这些女人来我们家干活，母亲很是尊重她们，她总是要求我，叫她们婶婶。但对于刚上初中的我来说，就觉得她们是我家的伙计，长工，因此，有时候，我说话的时候，往往对她们不够尊重，有时候，看着她们手上，身上，腿上，脚上，一身泥，坐在桌子上吃饭，觉得厌恶。有时候，还对她们吆三喝四，颐指气使。

有一次，吃中饭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婶婶身上脏兮兮的，手指甲上还有明显的泥土，黑乎乎的，就觉得特别恶心，饭也不吃，就要去上学。

母亲看到了，非常生气，一把把我拦在门口，说：“必须要吃了饭，才能去上学。”我说：“我不饿，不想吃。”母亲说：“不饿，也要吃。你早上吃的是石头吗？你这点小把戏，我还看不出来？”

我当时赌气地说：“看到她们手上脏兮兮的，我吃不下去。”母亲听了，一把把我拉到旁边，说：“没有婶婶们的辛苦劳动，哪有可口的饭菜呢，手上脏一点，可以洗，但是，如果一个人心里脏了，就是想洗，也洗不掉了。”

我至今还记得，那天，我是含着泪，吃完了那一碗米饭的。

现在想来，真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也许，就是这件事之后，我慢慢的学会了尊重人，学会了宽容地与人相处。母亲呀，你的话：手上脏一点，可以洗，如果一个人心里脏了，就是想洗，也洗不掉了——我会永远的记在心里。

                                    二

母亲是一个坚强的人。

家里的蔬菜生意越来越大，母亲基本没有时间把菜弄到市场上卖了，于是，就改零售为批发。这样做，既有好的一面，就是减轻了母亲的负担，母亲变行商为坐商，每天，和大家一起，把蔬菜摘好，清洗，包装后，就等着菜贩子来批发。当然，也有不好的一面，就是利润变薄了，有时候，除去员工工资和必要的成本，所剩无几。如果遇到台风，冰雪等自然灾害，还有亏本的风险。

记得有一年，好像是2008年春节前，因为遭受百年不遇的雪灾，家里的几十个大棚，有几个因为防护不到位，加之大棚骨架老化，经不住大雪的压力，一夜之间，倒了。

母亲看了，很是心疼。那一段时间，我几乎没有看到母亲有什么笑容。她也是没日没夜的劳作，白天，和工人一起，清除大棚上的积雪，抢救被压在雪下的蔬菜，傍晚时分，还要准备蔬菜，确保菜贩子来了，有菜可拿。

我当时刚从大学放假回来，虽然想帮母亲一把，但是，因为自己身单力薄，也没有做过农活，也帮不上母亲的忙，只好眼看着母亲一个人，在田间地头的忙碌着。

记得有一天，大概是腊月十二，我把一碗热腾腾的米粥，端给正在田间忙碌的母亲的时候，我看到她的双手，满是老茧，因为长年从事田间劳动，她的手，裂了好多口子，有的口子里还流着血。

我是看着母亲，匆匆的喝完那完粥的。那一刻，我体谅到了母亲的辛苦。趁她回家的间隙，我劝她，不如今年种完了蔬菜，明年就不要弄了，太累了。

母亲沉思片刻，说，小雨，你不懂，这些年，我们做蔬菜，已经带动村里二十来户人家致富了，现在，我们如果不做了，对我们家的损失当然不是太大，但是，这二十来户人家，怎么办呢？我们发家致富，离不开这些农户的支持，现在，我们发财了，致富了，也不能忘记这些农户呀。

大约过年后，气温回暖，大地回春，母亲投入资金，购买了一些材料，把春节前被大雪压垮的大棚，重新弄了起来。

我临去徐州上学之前，到田间向母亲告别，我看到母亲，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她说，小雨，你看，现在这些大棚，都是新大棚了，我前几天和山东寿光的老板联系，他建议我们今年要引进新的蔬菜品种。我想呀，有了新品种，完全可以把大雪造成的损失挽回回来。

我拉着母亲的手，她的手，就像一棵老树，粗糙，那一刻，我哭了。

唉，我这坚强的母亲呀！

                                    三

母亲年龄越来越大，身体也大不如前，特别是在算账方面，脑筋明显不够用。只好放弃蔬菜大棚。

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母亲电终决定把几十母蔬菜大棚，整体转让给远房的五叔。

五叔当年四十出头，因为没有文化，只能做点小生意。母亲搞蔬菜大棚的时候，母亲主动找到他，让他改行做蔬菜买卖，五叔同意了。

五叔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不过，人很聪明，加上肯吃苦，生意越做越大，最后几年，母亲田里的蔬菜的销售方面，就是被五叔他们几个人承包了。

五叔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这些年在母亲的支持下，也赚了不少钱，他在盘下了母亲的几十个大棚后，主动提出请母亲做他的种植顾问——不要母亲做什么，只要做一点技术指导，就好。

然而，母亲是闲不住的人，她仍然和以前自己家搞大棚一样，早早地赶到田里。白天，她也是和其他姐妹一样，在大棚里，一呆就是大半天，逐个品种逐个品种地查看蔬菜的生长情况。遇到病虫害，提出防治意见。每天晚上回家，已经是月上柳梢，万家灯火。

但是，母亲感觉很充实，很快乐。

我有时候很是不解，为什么做了大半辈子蔬菜种植，仍是乐此不疲。母亲说：“我呀，天生的劳碌命，闲不下来。干了大半辈子的蔬菜，看到绿油油的蔬菜，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

母亲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她把自己的后半生，献给了她所钟爱的蔬菜，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也是倒在了前往蔬菜大棚的路上……

                                  四

母亲走了。留下我们无尽的思念，还有她一生钟爱的蔬菜。

母亲五七当日，空闲之余，我一个人，走在五叔家的蔬菜大棚里，看着长势喜人的各种蔬菜，仿佛看到了母亲的身影。我总是在想，这些大棚，哪一个不是母亲亲手搭建的？哪一个大棚里，没有留下母亲的身影，母亲的足迹，母亲的汗水？

大棚有情，定会低头不语。

蔬菜有情，定会无语凝咽！

然而，物是人非。睹物思人，怎么不让我伤心？我总是在想，母亲呀，如果你那天不去田间，该有多好！可惜，一切都已过去，母亲还是离开了我们，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唉，母亲，生我养我的母亲！

唉，母亲，辛苦一生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