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鸭汤

我不知道多少人可以接受甚至喜爱上这种汤。

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天我们全家照例围坐在长条茶几的一角吃午饭，北方清亮的阳光直射进客厅，让一切都看起来轻松愉快。

茶几的一角放着一口小汤锅，里面是奶白色的汤汁，我一下子就被那鲜美的味道征服了。

妈妈说是用鸭骨架炖的汤，只要一点盐，一点葱花，天然就有如此鲜美的味道。

鸭架是从哪里来的？我已经不记得了。

那之后我们用那些鸭架又煮了几次汤，理论上越到后面应该越寡淡无味，但在我的印象里，每一次都是诱人的奶白色汤汁和扑鼻的美妙香味。

我们家里很少喝汤，对汤的认知也极其匮乏，鸡蛋汤就是我们对于汤的认识的极限。因此，即使是在吃过正宗的烤鸭、盐水鸭之后，我印象里和鸭子相关的美味仍然是鸭架汤，或者说，烤鸭汤。

一眼万年，一尝万年。

只有这一种汤，令我念念不忘。鸭肉的腥味让我提不起兴趣，烤鸭腿味道倒是不错，但是却远不如鸡肉鲜嫩。

工作以后，城中村一般的街道两旁时不时冒出些招牌简陋、永远在搞特价的小铺子。其中就有一家号称果木烤鸭店，实际上果木烤鸭四字只有一半是真——确实是鸭子不是别的。

二十块钱一塑料盒切得整齐美观的烤鸭。盒子的质量堪忧，软的几乎要撑不起形状。鸭肉甜，腻。但是毕竟只要二十块钱啊！毕竟，这样的鸭肉可以熬一锅鲜香扑鼻的汤。于是我常常光顾，直到在一篇微信文章里看到这样便宜的烤鸭是如何来路不正，生生把我吓退在沉湎于烤鸭汤的边缘。

几年后那篇文章的内容早已被我忘得干干净净，偶尔点外卖买一份烤鸭，盐酥鸭架也无法再入水熬汤，等到外卖平台的补贴大减，钱根紧缩，烤鸭便再次被埋入历史。连带着烤鸭汤，都消失在我的生活里。

上周末的小雨中，我撑着伞深一脚浅一脚去五金店买折叠梯，却因为比网上贵太多而放弃。行至半路，忽然起了兴趣，从几栋住宅楼的边角绕出来，蓦然望见几家简洁的店面，卖卤菜的，卖猪肉的，卖豆腐的，卖点心的，还有一家卖烤鸭的。

烤鸭铺子用充满了惊叹意味的字号夸张地表示二十元一只的烤鸭是多么物美价廉。我走过去，案几上摆着几样其他卤味，有鸭掌鸡爪，也有猪耳朵。案几上方挂着一排几只烤鸭，左边的小、右边的大。

果然，只有那瘦弱的小烤鸭才是二十元一只。老板娘热情地招呼我，一时不察，我的手已经率先行动，扫码付款买了大烤鸭。

切块的鸭子装满了两个劣质泡沫塑料碗，为什么这种早已被淘汰的塑料制品总是屡屡出现在我和我爱的食物之间呢？不管了。回家先吃几口鸭肉，香，不太甜，不太腻，但是总缺点什么。一碗吃了一半，果断端起剩下的倒在锅里，切葱，倒水，撒盐，煮！

破旧的厨房里很快雾气弥漫，我拿一把大勺搅合着锅里翻腾的汤，透过朦胧一片的眼镜，我依稀望见那无论如何也称不上乳白色的汤，只有味道还约莫有几分儿时的记忆。

那天不知道喝了几碗烤鸭汤，鸭肉被煮到寡淡无味，再无油脂，我就像被下了降头一样，喝了一碗又一碗，真香啊！

——第二天才发现舌尖和上颚都被烫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