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另外一个人。
白映炯
白映炯这个名字留在我记忆里好多年了,我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个人,或许是见过的,他应该是蹲在病区小院里无数呆呆木木病人中的一个——其实大部分的精神病患者是沉默不语的,只沉浸在他自己的那个世界里。
白映炯应该算是个老革命,但他生病的时候应该只有十几二十岁吧,据说是在延安ZF运动中生的病。延安ZF运动是四二年到四五年,白映炯既然身处其中,当时至少应该有十五六岁,或十七八岁了。
在我爸主管白映炯所在病区期间,有一个叫胡沙的人不断地从北京寄信来,和爸聊白映炯的近况,还经常寄来一些他创作的小幅字画,希望爸能拿给白映炯看,希望唤起白映炯的一些记忆。
可是好像没有什么用,彼时的白映炯已是个六七十岁的老人了,对爸拿过去的信呀画呀,好像没有任何感觉。
这些从前的事,爸说的时候我顺耳一听,也会记得一些。2018年我回山西替爸妈搬家,在爸的书柜里发现了几幅胡沙的字画,很简单的一些字画,比如一匹马、一只鸟、一朵花什么的,旁边题写着胡沙赠白映炯战友把玩之类的话,但是仅有的几幅了,从前应该有好多,因为每次胡沙来信,爸在家看的时候我也会看几眼,然后第二天爸就会拿走。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爸就在我身边,虽然他已经糊里糊涂,说起白映炯他还记得,他说白映炯是鲁艺的,延安鲁迅艺术学院,说得我的眼前一亮,鲁艺是培养文艺干部和文艺工作者的地方,年轻时的白映炯应该也是个翩翩少年吧!
我还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记忆,问爸:你退休的时候,白映炯还在吗?
爸说:还在。
胡沙给他的信,你给他念过吗?
念过。
他说啥了?
啥也没说。
我有些放心了,至少爸做过努力,他没有漠视过这件事。
其实我是不相信精神病会被治好的,从小受的教育是唯物的,而精神这个事是唯心的,精神层面的东西一般都不好处理,因为你进不去,看不到,但精神病学又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万事万物都有一个矛头所在,如果你抓住了一个点,一切都会迎刃而解,就像武侠小说中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
我想的是,也许胡沙的字画可以打开白映炯的心结,虽然可能性非常之小,但至少要做过——我们一个小小的举动,如果可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呢?
我专门去网上搜了一下白映炯——
“记得那天天已经黑了,我的小战友白映炯从青年运动场回青年艺术剧院驻地……”只有这么一句!
原来真的是有这样一个人的,没有改名,没有笔名,白映炯还活在一些人的心里。
我又查了胡沙——
虽然叫胡沙的人不少,但同一时期在延安的,又是白咉炯的战友,应该只有这一个胡沙,不过是人家没病他病了,革命胜利了,人家到北京当家做主,享受胜利成果了,他还住在这个精神病院里痴痴呆呆,度此余生。
想来胡沙也是个性情中人,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忘记白映炯。
胡沙写信过来的时间应该是八几年后九几年初的样子,也差不多是他退休以后的事了,人老了,开始回忆了怀旧了,总想找回一些曾经不太在意或者忽视过的东西,其实往往已经找不回了。
……
不论是他还是我们,曾经拥有的都已慢慢走远。如今我跨山跨水远在天津,也算是飞越疯人院了吧!想起从前生活过的医院大院,心里是一阵阵的向往,觉得那是一个充满温馨的大院,也是一个充满温馨的时代。
可是,我是再也回不去了!医院大院早已不是从前的模样,没有平房,没有小院,都是高楼,新生代的病人们住进了干净整洁的楼房,从前的那些复员老军人老病人早已消失在历史的尘烟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旧日痕迹,仿佛他们从来不曾来过……
后记:
有些问题是我在写这篇文章的过程中忽然想到的——
关于病号服。
在前文中我写到那些病人穿着深蓝色或军绿色病号服,现在想来,为什么是深蓝色或军绿色病号服呢?为什么不是那种传统的白底蓝道的病号服呢?
可以想象,最初的那批病人就是穿着这些或蓝或绿的军装走进医院的,以后接收的还是部队和战场上下来的复员军人,所以病号服就这样定了下来。
给病人发烟的传统。
我不知道别的精神病医院是怎么样的,我觉得至少不会发烟吧!卖烟倒有可能。我觉得这个传统应该也是最初形成的,给最初的那些战士,给那些为了国家流血牺牲和生病的战士,只要能想到的,只要能做到的。
复员军人的定义
荣复军人精神病院,荣复就是光荣复员的意思。复员和退伍有什么不同呢?为什么现在只说退伍不说复员了呢?以下是我认为最准确的答案——
我想说的是,为我们这个国家、这个社会作出过贡献的人有很多,包括那些曾经关在疯人院里的复员军人,他们曾经为我们这个国家做出过巨大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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