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中说到“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虽颇有诗情画意，但不符合生活事实。在盛唐时代千帆竞发的长江边，往来穿梭的船只不可能只有孟浩然远行的这一条，所以他的眼中心中只有孟浩然和那浩浩荡荡，涌向天边的长江水。这是特殊情境下，“一切景语皆情语”的真实写照。
孙绍振教授认为，“一切景语皆情语”这话说的有点绝对。第一，并非一切景语都是情语。有些流水账式的景语就不是；第二，并非一切表现了情感的语言，都是精彩的情语；第三，把情景关系处理得比较独特，才能有深邃的诗意。
“孤帆远影碧空尽”当然是杰出的景语，这里的景观意象是显性的，背后还有隐性的视觉，暗示了一个人专注的目光，我们需要通过字面以外的隐性视野还原出来。从文字上看这句话至少有三个阶段：首先是“孤帆”。其次是追随远影，由近在眼前的船帆渐渐远去变成影子。最后才是“碧空尽”，就是一直看到帆影消失，还在看。这里能够打动读者的不仅是语言之内的景，更是目光从追随到固定的流转，点点滴滴包含都是浓浓的依依不舍之情。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深情至此还没有完结，“唯见长江天际流”，朋友远去的船已经不见了，是时候返回了。“唯”表明只有长江水在向着天水接连处流去。这一双多情的眼睛，注视着朋友的船越远越小，越难以辨认，反而越专注，专注到还盯着那一片空空如也的流水。离别的忧愁在心中挥之不去。
这种用空白景观表现离愁别绪的方式，在古代文学作品中不是个例。岑参在《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里就有“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王实甫的《西厢记》里莺莺目送着赴京赶考的张生远去，“四围山色中，一鞭残照里”里脱口而出“遍人间烦恼填胸臆，量这些大小车儿如何载得起”，都是用一个主观性很强的空白画面，来提示感情的深厚。这种技巧有点像现代电影中的空镜头，景物虽然是空的，但眼睛、心灵、情感却是实的。
这里涉及到阅读中的两种规律性现象。一种是明明作品里有，读者却视而不见。“孤帆远影碧空尽”里驻足在原地送别的诗人，越看越远越出神从而呆立良久，我们可以感受得到，但是说不出来。一种是作品中明明没有，我们却神乎其神的看到了。这其实是读者心中固有的“套板反应”，我们在作品中看到的只是自己。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作品分析之难就在于，人的本性、心理结构有太多的局限。自己原本内心有固有的准备状态，叫心理“图式”或“格局”，只有被这种图式“同化”才能有反应。上述第一种的视而不见，是因为现有图式太封闭狭隘。只有心理图式比较开放，具有比较强调节功能的读者，才可以顺利的认知自己陌生的东西。
学习文本分析，正是要努力使自己的心理图式开放，提高心理图式对陌生信息的同化功能。这就要求我们，既要丰富自己已有的图式，从哲学、美学、文学、文化上多方面提高深化丰富自己，又要在语言上争取创新的表述，在质量上提高自己精神能量，而这并非一日之功，是需要长期刻苦磨练的。正所谓“生命不息，奋斗不止”，也许就是这个道理。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备注:图片来自网络，文字摘录、有感于孙绍振《名作细读》上海教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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