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房子

说房子寂寞貌似很不合时宜——房地产不是正热火着吗？百姓好像也很需要房子。

这只是我此时此地的一点真实感受。

我现在所在的位置是离城市郊区约有二十公里的村子，离另一个县城也有十几公里。这样的距离虽然仍属市行政区内，但已经是另一个区域经济学的概念了，相对于中心城区已是冰火两重天。

城市像水波一样东扩南移西进北拓，一环二环三环四环，其实早己波及这里。除了安置房，周围还有几个楼盘工地在动土。诡异的是，除了绝大多数的民房没人住，已建好多年的安置房晚上也是黑灯瞎火，几十层楼没见几户灯光。江边有一排排别墅，围墙内杂草一人高，门窗风吹日晒已有些老化——名副其实的”珍藏版江景房“。打听情况，各有说辞：“早就卖完了！……”“谁会在这里买房！……“。相邻的几个村子也一样很少有人住。晚上窗户亮灯的极少。只有一些搭建的棚屋倒是住着一些人，有些是一家子。这些大概是外来务工租住的。

这里是著名的侨乡，据说几乎每家每户都有出国的。我很早就听说这里的人很有钱，看着这里一栋一栋装修考究的独院小楼，我是相信的——在外打工几年大多人都足以在家乡盖栋这样的洋楼。但是要想在这里住下来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这边也有不少工厂，但本地人极少——与外国比起来，这里的工资自然对他们没什么吸引力。越往后，在外的洋二代更是不会习惯于在这里生活——乡村该有的模样对这一代已经没有概念了。

这些年，自然村，村，乡，镇，县，市一级一级像古代战争中的攻城略地一样，形成一级一级的进攻与撤退，体现战绩的是原住民和外来民的比例高低。越往大地方，原住民比例越少，外来民越多。走在路上，很容易分辩本地人和外地人：年龄较大也比较闲散的就是本地人，青壮年能干活的基本是外地人。

若是把时光往前倒30年，这一带应是一个个小渔村，背山面海，百姓靠打渔或种地为生。缺吃少穿，生活清贫。走出去——至少期望后代走出去是所有人的梦想——“赚钱归来建设家乡”。现在他们都算是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了，他们中的许多人赚钱了，也算建设了家乡——捐资修了村路，村小，亭台，祠堂……只是人已不再归来。那些没赚什么钱的更是宁愿流浪在外也不愿回乡。

旧时形容家境好有用到一个词“家境殷实”，宅子一定也是重要的参数，但它的含义似乎比“有钱”“豪宅”丰富许多，就像“综合国力”之与“GDP”。当我在夜幕之下，站在这些长睡着的精致的独院小洋楼门外，我无法感觉到这一家的殷实，只感到清冷、荒凉、流离。这一定不是屋主的初衷吧。

想象这样的房子，也许自它建成之日起，绝大多数的房间都不会有人住过。主人也舍不得把它租出去。如果房子也有感情的话，该是要作何感想呢……如果房子会走路，走到x国或x市去那该多好啊！哪怕往前走20公里，它的命运就将完全改观。价格的升跌几乎是关于房子最常态的谈资。宅子在意识里已经与故土、祖居、宗族、风俗无关。“拆迁”这词在百姓眼里表情多样，对这里的房子来说，似乎就是唯一可期待的美好前程。当城市建设覆盖这里，拆迁重建，新房住上五湖四海的外来人，本地人获得一大笔拆迁款往别处去。皆大欢喜。

常和我一起到寂静的村里走街串巷的D君一脸狐疑：盖这么多房子空着，房价却还是那么高！？……我俩都怀疑在这样的地方还在大建房子。他是极想在城市买套房子的（因为相亲时女方都提出这个要求），虽然他在老家有一栋大房子。

Y君说：你要相信地产商的眼光……谁能想到当初一片荒滩的xx地几年后就每平米x万……

这确实是此前在许多地方被一再证实的真理啊。

高世麟（201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