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醒来很早,却懒得睁开眼,眼皮像被一把生了锈的铁锁锁住了。意识里太阳应该还泡在海水里,没露出身子,但还是有弱弱的光线透过天窗的玻璃、帘子,落下,膨胀,再穿透房间的后窗悄悄地钻了进来。
弱光也是光,夜色慢慢就被驱散了。
他没看手表,这东西成为一种炫耀品,在黑暗中就是块废铁,什么也不能提示。还是手机管用,一摸,行走的时间没有“咔嚓咔嚓”声,但有痕迹:四点五十分。
太早。
手机从老李的手中滑落,手就顺势又缩回被窝里。那里的温暖有诱惑力。虽说是暮春,夜里寒气依旧能让人哆嗦。隔层被子,就隔了两个世界。
再次醒来是七点半,他一翻身就起床了。匆匆漱洗完毕,将儿子放在走廊下的一箱铁钉搬上车,又返回客厅泡了杯茶,拎上包,急吼吼地出了门。
钉子是工地上木工急需要用的,儿子没时间去,他到了另一个工地。那边今天铺琉璃瓦,高空作业,安全是首要的事。这些都是昨晚儿子就吩咐过了的。
老李还没到退休年龄,即便退休也享受不到一点点(集体)给予的待遇,所以忙点才心安。前一阵子宅家三个多月,心都被宅得毛毛的。
去工地大都走博园路,今天他忽然想起走上高速。还是在免费期,也没有红绿灯干扰,十来公里的路程很快就到了。
卸下钉子,打电话让木工师傅搬走。老李坐上车子,窗外站了个陌生人,问小李来了没有?老李不认识他,印象里也没有这个头像,就问他有什么事?陌生人说,一楼顶平台扎的钢筋有点不规范。老李一听就下车了,跟着陌生人进了工地上。
这个工地建房的一起有十来户人家,老李建了四栋。这一户在中心路的东边,走近了,老李才知道这陌生人是房东的老丈人。上楼,钢筋才扎了一层,行走时还算方便,等水电工预埋好管子再扎上面一层,就不好走了。老李熟悉这些工序,更自信自己的工人们都是认真严谨的,不会出错,便耐心向他做了解释。陌生人不再陌生,笑呵呵陪他返到了马路上。
八点多了,赶到金山九点估计没大问题。老李没多想赶紧发动了车子,复上高速,走G2,转G15。高速上车子多起来,“呼呼呼”的谁也不理谁,像把以前耽误的时间抢回来一样。G2十公里路,老李用了没几分钟,转高速时却走不动,上不去,似乎哪里堵住了,蚂蚁般的向前挪动。老李不时地看看手机,时间一分一分地跳过,车子在一寸一寸滚动。
这样的速度过了半个小时,车子顶多才移动几十米。老李想给约好九点到金山的老董打电话说一下,车子前面忽地就空了一截,像水坝破了口子。他赶紧踩上油门,老董电话就过来了,他只简短说了两句就挂了。
车过黄浦江大桥,下桥就是叶榭服务区,老李拐了进去。他买了包烟,两个肉粽。比以前贵了不少,中华一包要卖到五十,多花了五元;棕子也多了两元一只。没办法。
阳光渐渐强烈起来,车内有了燥热感,下了高速老李立刻按下车窗玻璃,让一直跟在外面的风进来兜兜。他也就能点支烟。
很快就到了“工地”。老李拐弯的时候,眼光已描到了老董那白色的车子,他蹲在门卫前的大理石台阶上,低垂着头,烟从嘴角里流下又升起,浓浓的,似乎是从发间抽出来的缕缕炊烟。老董旁边还站着一个人,耷拉着脸色,像要下雨的样子。
老李问他,老总没来?老董点点头。没打电话么?老李问这话的时候,眼睛朝小区里张了张,里面在做绿化,道路上面黑色沥青还是没铺,一幢幢高楼在阳光里静静地耸立着,紧闭的窗户玻璃闪着幽幽的光束。
打了,没接,老董似乎在想什么心思。旁边的人接话了,我不管怎么样,今天必须拿到钱。
老李朝他笑笑,拿不到你给他杀掉啊!那人回答让老李没了声音。他说,那就让他杀了我。
怎么办呢?不行去公司,老李递给老董一支烟。心里在骂这坑人的公司,在咒骗人的老总,一直说月底月头的,每个月都有,过不完的。
可是,骂、咒都没用,还得轻轻地敲门,小心地走在红木地板上,还得强堆着笑脸,低声下气地去求他,得到的还是同样地答复。
待在公司里天南地北地聊了半天,老总的口气是比自己还穷,恨不得从老李口袋里掏一点过去的样子。这让老李有了赶快逃的念头,瞎聊聊到晚上说不定还要请人家吃饭,欠钱的都是大爷。
从公司出来,老李和老董分了手。
老李瞧见那个人也上了老董的车,嘴巴里还一直咕噜咕噜地,那架势是一脸的委屈,还有怒火。老李便担心两个人要打起来。
但顾不了那么多,车子上了高速,这一段应该叫高架。从收费站出来,指示牌上就是这样写的:嘉闵高架。虽然也是高速,却限在八十码内。车速慢了,暖洋洋的日光从驾驶室这边下来,车内的温度就抬高了不少。老李觉得燥热,又不能脱衣服,只得打开空调,风随即吹了起来,感觉更热,一瞄原来还是昨天开的暖气,赶忙换了按钮。
凉风一吹,老李想打瞌睡,眼眶上像装了根拉链,一只无形的手在死命的要将拉链愈合起来。老李摔摔头,要挣脱那只手,但也只管可怜的几分钟,那只手就在耳边隐藏着,随时都要伸过来。老李只得再降温,让风再冷一点,结成冰才好,才能刺激一下自己的眼,自己的身子。可一会儿又觉得肚子有点饿,早上两只粽子也不知道躲到肚子哪个角落里了。
手刹边有茶杯,早上他特意多加了点茶叶,是明前茶,香味还没闻到就被盖住了。水闷煮着茶叶,一上午,水喝了加,就这样重复中,味道由苦涩变成丝丝缕缕的香甜,还加就淡了,变成白开水。白开水也要喝,生活中许多味道都是这样由浓变淡的,只是开车的时候,这淡的味道也不能品尝。监控不管你肚子,但管你违章,现在叫违法了。事实上没有监控自己也要自监,来不得半点分心。
忍忍呗,他已经习惯了忍受,年纪大了什么世面都见过,也什么困苦都经历过?
下高速,老李想去汤包馆吃点什么,挺滑稽的是感觉肚子好像又不饿了,便想去老王的五金店坐坐,二十年的朋友,因为隔离,有几个月没见面。可他手头上还有几件事没完成,他叮嘱自己,不要忘了五点半给老娘打个电话,好几天没打了,虽然觉得打电话越来越吃力,但只要听听老娘地声音,他就能判断出娘的心情,还有酒有没有喝过量。不能陪在她身边,不能心里没有娘。
车子没有拐弯,径直向家开过去。
忙到九点半,晚饭是边吃边看手机完成的。妻子在一旁就开始唠叨,怎么就这么忙呢,也不知道忙些什么。
老李没理会,因为他又忘记给老娘打电话了,妻子的唠叨让他又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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