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笔

1、我奶奶让我身在日本心在家里

身边有人问我为什么要来日本，接着说几句表达自己对中日关系的不看好或者观望态度，以及对我的处境的些许“担忧”。这样问的人大多是平常来往不多的亲戚或者没有太多实质性联系的朋友。

也有少数真正在想这个问题的亲人。首先是我奶奶，我每一次要从家里出门的时候，她必定会有的两个动作，一是给我塞钱，二是交代安全问题，在她印象里，日本人约等于坏人。尽管我尽力跟她说明现在没有战争，我也不会因为是中国人就遭到伤害或特殊对待，尽管我一再地去宽慰她，她还是越说越难过，甚至会握紧我的手臂，说得她自己眼泪啪啪往下掉，平日里这么硬朗活泼的老太婆，就在这个时候真的像个无助的孩子。这我理解，因为奶奶的生在1933年，直到1945年日军撤离，她也才12岁，她的父母虽不是牺牲在战争中，但要归因的话，还是战争形成的乱世，导致他们兄弟姐妹在还未成年之际就分散寄居在独居外婆家里和舅舅家里。小时候跟奶奶睡，晚上躺在床上听她讲了很多她小时候的事。有一个场景她多次提起：父亲意外去世后一两年（奶奶对此记忆很清晰，时间都描述得很具体，只是我不太记得奶奶原话了），母亲身体垮到没法干活，连一顿饭都做不下来，躺在房里也不呻吟，看着几个孩子有时候就偷偷掉眼泪。有天白天一行日本“鬼子”端着刺刀长枪来扫荡了，奶奶正和家里的大哥在对着母亲的遗体边哭边想怎么办，几个“鬼子”把屋子里的坛坛罐罐都搜了一遍，便拿刺刀对着孩子们一番威吓，仍然一无所获，于是他们便走开了。剩下两个十岁上下的孩子在失去唯一的依靠之后，紧接着就要操办丧葬，最后还是在家族里其他长辈的协力之下，完成了入土安葬。从那往后，兄弟姐妹几人就分散寄住在独居的外婆家和有两个孩子的舅舅家。那个时候都不富裕，外婆心疼他们几个，却也力不从心。奶奶跟着她外婆最久，大哥跟着舅舅学做木工，开始挣点钱了，才慢慢把兄弟姐妹几个人接回那间空了好几年的房子，终于又聚成一个家，只是没有大人在，长兄即为父。所以即使我奶奶过了七十年还心存恐惧，再正常不过了。有多嘴的亲戚在一旁“帮劝”老人家，说现在世道不一样了，大可放心，说不定年轻人在那边待惯了还不愿意回国了呢。不说这人出发点是好心还是逞口舌之快，偏偏要在我奶奶哭得像再也见不到我的时候说这些话，无疑是雪上加霜，我只想让他闭嘴，实在心疼这个无知又无辜的老人。

2、大环境到底是怎样的？

上上上个春节，跟家族里一位我从小仰望的哥哥聊天的时候，提起了我想要去日本上学的想法，看出我在向他请教，他并不给出判断，只是提醒我大环境可能并不友好。（大我十岁，毕业之后留在了法国工作，当时是第八个年头，休假回来过年）第二天在送他去机场的路上，他坐在副驾驶，我坐在副驾驶后面，他侧着身子转过头来，跟我讲了一些他经历的片段，从他讲自己故事的时候，听得出来他是认可我这个想法的。后来果然还是抛掉了前一天下午所说的对大环境的顾虑，鼓励我尽快着手做这件事。来自他的鼓励让我这个决心向前迈进了一大步是真的，我开始在意“大环境”这个我并不了解的东西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