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人天生的会习惯于某种状态,或许也是思维和生活状况的一种惯性。但也是这可怕的惯性,让人们变得麻木和理所当然。就像乞丐觉得每一位常人都应该施舍给他;就像亲友中谁如果出人头地了,有的人就认为应该给他分享一部分;但是如果谁倒了霉了,谁也得躲得远一些;甚至是某一范围内有人功成名就了,那么他的乡里,哪怕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也觊觎着这个人应该为他们分享很多才对,甚至有的人在金钱和利益面前,早已忘却了当初自己落井下石或者欺压凌辱……
父亲在外边做木匠活很有盛名的时候,我们家每到饭时,只要父亲在,几乎都有人来找父亲。因为父亲在农业大学、小麦研究所、果树所、省精神病医院、二院等都有很好的口碑,并且用父亲做家具的都是教授等,所以那会儿,父亲会经常会带回一些农作物新品种,有的甚至刚刚研究成功,还有那会儿父亲可以在他熟悉的医院买到很多外人买不到的稀缺药品……也就是那会儿,似乎人们不再理会奶奶的各个故事和话语。可想而知,父亲在那会可以在这些途径中可以留有余地的话,那么我们家的收入真的很可观,但是父亲不但没有如此做,反而对于那些很可怜的和自己的亲友,不但不收钱,还自己贴着,我印象里最深的是父亲那句话:“乡里乡亲的,人不亲土还亲呐,那点钱就算了吧!”
记得每年春天的时候,姑姑的大女儿,翠琴姐就总犯疯病。每每春天,她便住在我们家,母亲不但照料我们,还得时时留意姐的动向,并且得让她按时服药。所有的药物费用,自然是父亲承担,他自己也是觉得应该的。
有一次,一大早母亲要去磨面,姐要去串门,母亲便让我们陪姐到二大爷家,到了后姐说一会儿她自己回,于是我们先回来了。过了半响,母亲回来见只是我们,问:“你翠琴姐在哪呢?你们多会回来的?”
我们如实回答后,母亲便拉我们一起到二大爷家找姐,果然她不多会已经离开了。急得母亲四处寻找,所有亲戚家都找遍了,就是不见人影。在队里喇叭上吆喝也未果。到了中午饭时,母亲不得不让我们看门,找干粮吃,她却不会骑自行车,只能步行到几里地外的姑姑家。
到了姑姑家,姐果然没回去,于是全家老少都来了我们家。简单商量后,大人们便都出去了,剩下我们孩子们在家。
我们那会还小,也少有孩子们多的情况,更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在家里玩捉迷藏,东躲西藏,屋里院落,玩得不亦乐乎。凡是衣柜里、被子里、储藏室、草垛里……所有能藏的、不能藏的地方都被我们当成了理想的藏所。
我们土话说:“不打彩,竟出拐”,偏偏姑姑家最小的儿子,居然藏在了敞篷底下一个角落里,那里朝天斜立着满满的大梁、二梁。几乎没有可能钻进去的缝,但是他就钻了进去。我们都找不到他大约半个钟头,突然听到他喊:“我出不去了,快来救我!紧尿!”
循声而去,他蜷缩在角落里,双手夹在裤裆里,扭来扭去,一看便知他确实憋尿很长时间了。 可是我们从最大的缝里拉他,他的腿脚可以出来,就是脑袋卡着太紧……
七手八脚,你拉我拽,边上一根大梁被挤着“哐”得倒了下去,接着“丁琳桄榔——啪”的声音中,周围的农具、箱子等便粉身碎骨在大梁身体下了。我们一个个吓得胆战心惊,顿时都安静了,也傻了眼……
缓过神来,姑姑家小儿子也尿了一裤子……
最终,我们给他拿吃的、喝的安慰中,还是大人们回来了,听我们七嘴八舌直接拉到了目的地,他们小心的一个个移开大梁把姑姑家小儿子解救出来……
我们这次捉迷藏让大人们后怕不已。他们一个个检查自家孩子有没有被砸着、压着、或者蹭破,一边数落着我们……
是呀,如果之前倒的大梁砸着谁,那可能就是大不幸了。或者更恐怖点。其余的大梁也摔倒了,那么我们所有的孩子就怕都得遭殃!
不管怎么,姐是找回来了。原来她跑到邻村她一个同学家里了。
一切归于平静,父亲却是在晚上回来才得知的一切,从此,没有人陪同或者父亲不在近处干活,母亲是坚决不敢再让姐在我们家养病了。父亲知道后果严重,也同意了母亲的做法。我记忆里,这是父亲唯一一次听从母亲的建议。因为我脑海中,他在家里,就是必须一切得听从他的指挥的印象。
后来,第二天,父亲便领姐到省精神病院里找大夫给看了病,买又了一大包药物,把姐送回了姑姑家。
后来姑姑家二女儿也犯了疯病,便没有在我们家住过了。每次只是父亲带着到省精神病医院看了,买了药就送回去。以至于母亲一度担心这种病会遗传,怕我们长大了也会犯,所以母亲对我们从来都是站在我们的立场上考虑。父亲则永远是以他爱我们的立场考虑,并且我们必须服从。
还记得有一次,邻居来串门,见我家黄豆又圆又大,问及哪里买的种子,父亲自豪的回答:“农学院教授给的!”
这可把邻家羡慕也乐坏了,忙要求父亲也给她家要点。父亲笑笑:“你就拿我家这不一样吗?”
“哦,对对!那我先拿二斤吧,明年收了还你们!”
话音刚落,邻家就往口袋里装,父亲连忙招呼母亲给拿袋子……
没想到,第二年快种豆子的时候,东家来借点,西家来借点,竟连我们家种的都不够了。
其他时节,什么小麦籽、谷子、玉米等,村里人知道父亲有门路,种前总要来比较比较,要借点拿点。但是如父亲所言:“这世界上,有姓宋的,哪有姓还的?”我想,他们一定觉着,父亲那种子,反正不花钱,不要白不要,所以,父亲每年的新品种总是给别人留种子的。渐渐的,他们便习惯了这种觉着“应该”的给予。父亲是不喜欢得罪任何一个人的,也自然习惯了这种维人的方式。但他哪里想得到,这种给予并不是维人,维人也不需要处处给予。如果彼此欣赏,能共事就共事,不能共就不供,一切随缘多好!也省的这家嫌那家给多了,那家又嫌这家不该给的。
“粒米恩人斗米仇!”,父亲就是一辈子老好人,自己省吃俭用,从来不知道拒绝别人的求助,按村里人评价“稀里糊涂烂好人”,却在老了,身体虚弱了,不能再为人民服务了的时候,成了人人都据而远之的瘟疫似得。那些曾经帮助过的人们,生怕我们反过来求助于他们!
就是亲戚也是如此,更况外人呢?人有几个是懂得回报“滴水之恩”的?有为了蝇头小利大打出手的,有为了财产家业不惜生命,兄弟姐妹成仇人的,有为了虚荣沽名钓誉坑害公私财产的,有为了自己挥金如土不惜强取豪夺的……人,谁记得别人曾经的好?
记得有一次,弟弟为母亲看上了一辆三轮车,和三舅借300元钱,三舅居然一口拒绝了。
有两次,父亲年老了,本不想出去了,可那人再三请求,父亲抹不过面子,帮忙给两家人家上大梁,不幸从房顶摔下来,不省人事几个小时,两家人不知道谁学谁家,在父亲苏醒后把父亲送回来,以后就不再登门了……
母亲上上下下做过十余次手术,亲戚们都在装聋作哑,曾经帮助过的人们有的过后来送个空头人情,有的则在用不着了后就断绝了来往……
人生起起伏伏,谁生命中是一帆风顺的?谁成长中不需要别人的帮助?父亲在生命中能帮助别人的时候,尽力帮助了别人,可能也是相信“好人有好报”,相信有人会“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没想到事实相反,所以他老了就变得有些恨世的感觉。他总教育我们世上坏人多,好人少;小人多,君子少。
是呀,他在用它的经历告诉我们人生的很多道理……但是我觉得,他根本的原因在于自己处处想维人,处处想着在村里有一席之地,继承爷爷衣钵。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尺,无欲则刚”,如果每个人都能够依心而生活,不去刻意任何名利功过,不去在乎别人评头论足、讥笑冷暖,哪有得失之扰?
当然,父亲爱惜自己的名誉胜过他的生命!尤其他说话,从来都不会食言。从来都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
记得有一天晚上,一个叫福林的叔叔来借钱,要借1000元,正巧父亲把钱刚存了,手头家用的只几百,于是他答应第二天取出来把钱送过去。
第二天一早,父亲连早饭都不吃,到县城把钱取了出来直接送去。
不只是借钱,就是干活,甚至帮忙,父亲从来都说一不二。这点,是我们不得不佩服父亲的。他在他短暂的生命里,做到了无数次的“守信”,“言出必行”,而且“言必信,行必果”。
我唯一感觉父亲的悲哀是,那帮受惠于父亲的人们,大多把父亲的给予当做了“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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