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那个刚才为他们开门的皈依了天主教的姑娘走了进来。她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个中国茶杯,一把茶壶,和一小碟法式玛德琳蛋糕。」
不知道此处的玛德琳蛋糕,和被称为西方意识流的典范之作的《追忆逝水年华》当中的玛德莱娜蛋糕是否所属一物。
对这种叫玛德莱娜的甜点的细腻以至于极致的描写,是普鲁斯特为人称叹的妙笔。
也向读者展示出了,细节之美。
这是毛姆的小说《彩色面纱》 里的一个段落。读到这里的时候,我抬起头瞥了一眼自己点的牛角面包,白色瓷碟子的边沿爬着一只漆黑的蚂蚁。两张随意放置的浅赭色纸巾上面印着一句字迹典雅端正的英文:
「Our voyage, your coffee.」
不去想我此刻坐在其旁的长木桌,头顶笼络一片天空的太阳伞,不去尝牛角面包的滋味,单单是这一张餐巾纸,就已经令人心生喜悦。
它的颜色令人舒适,不是明晃晃的白,仿佛弄脏它是一种罪过,更不是黑,或者蓝,那就仿佛艺术品了,更不愿染指,这种接近大地色系的赭色,让人感到一种发乎自然的妥帖,像是和天地和土壤和树木有了交合。
画龙点睛的,还是那一句英文——有我,有你,有漫长而美好的旅行,还有袅绕娴雅的咖啡香气,这岂不是生活最美妙的样子吗?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勾勒出了现代都市人最向往的生活情态,与此同时,还巧妙地融入了咖啡店的名字。
这是一种令人心悦诚服的商业手段——就像前不久在和领导一起约见一位时装设计师的路上,从车窗外不经意瞥到的苹果电脑的广告文案:「敬Mac背后的你」,搭配一张典型的西方精英男士对着苹果电脑焦头烂额的图片。
苹果公司不仅仅是在宣传他们的产品,更是在打造一种情怀,这种情怀就是,所有光鲜亮丽的成功背后,都是旁人不可知的倾心投入。
这种焦灼郁闷的状态,是每个人必须克服的,与此同时,也是每个人都渴望被理解的,但并非每个人都拥有这样的运气,苹果公司考虑到了,所以是「敬Mac背后的你」。
像是人海茫茫,忽然遇到知己,已然忘记这只是一句广告语,不动声色之间,力挽狂澜,这就是高级。
高级的文案,不在于词藻华美,不在于长篇累牍,一定是「走心」,如何能「走心」,除非是「用心」,「用心」才能把握「人心」,把握「人心」,才能引发「共鸣」,有「共鸣」,才有商业价值。
这也是细节的美丽。
生活中的细节,层出不穷,星罗棋布,我们不可能处处顾及,但是很多人依然对细节情有独钟。
比如约会的时候,有些女人会情不自禁地关注男人的指甲,或者是衬衫的领口;比如逛一家书店的时候,会不经意地去打量,除了卷帙浩繁的书籍之外,店里是不是还布置着香气淡雅,色彩明丽的花,或者是楼梯的架构与材质,是不是别具匠心;还比如,在读一个人的作品的时候,会刻意去琢磨他(她)无比青睐于运用的一些表达,哪怕只是某一个词汇,或者经常描绘的一些场景。
透过细节,能够领略到一个人对自我的把握,以及对生活的深入程度。
经常有人说,细节决定成败,我无法评断这句话正确或者荒谬,但我会承认,细节是一种深度。
对细节的把控,必定是对广泛与普遍的人情世故以及世道运行规律了解到相当的程度才能够抵达的境界。
虽然作家是在写一个揉得发皱的枕头,一瓶放在角落里慢慢枯萎的花,或者是一幅挂在走廊里色调黯淡阴沉的画,但他们从来不是浮于表面地勾勒描画,在这个细节的挑拣抉择背后,融汇着创作者敏锐与精准的定位。
原来枕头上的皱褶不仅仅只是皱褶,枯萎的花不仅仅只是花,哥特风格的画也不仅仅只是画而已。
相信你已然知道,我赞扬的是张爱玲、茨威格,以及夏洛蒂勃朗特。
细节,是一种温度,是一种美感。
我在一场清凉的秋雨后,走在北京798的街头,看到一家体格微小的便利店门前,摆着两座简易的花坛,花坛里种着灿烂明媚的葵花,在这云青青兮的日子,让人眼前一亮,心生怡然。
我在人来人往的咖啡厅外,看到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侧脸乍一看去,极像法国女作家杜拉斯,她在那里,自在自得地抽着烟斗,令人目眩神迷。
我经过一家窗明几净的花店,看到橱窗里色彩缤纷的花,以及橱窗左上角,那一段诗意盎然的话——
「当一切从身边呼啸而去
我愿拾起美还给虚无
因为分明有声音说
让时光先走。」
包括我在夜色深沉的路旁,接听X的电话,通过电话里的每一个细微的语气,来把握X的心情,来体谅X的用心,从而让彼此都处于一种舒朗适宜的心境,而不是自说自话,固执己见,钻牛角尖。
我找到一个安静的小院,坐下来静静地看毛姆的小说,一只蚂蚁无所顾忌地爬上我的手背,并势如破竹地往蓝色衬衣的袖口突进,我轻轻呼一口气,让它去无踪影。
当我真正开始关注细节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真正开始领略人间风物与人情世态的美,才真正扎根在了生活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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