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无此人了吗……”
访客机白色的外壳泛着清冷的光,报错的声响在偌大的办公楼大厅回荡。
下午5点的太阳穿过落地窗打在米白色的地砖上,像一束聚光灯,照亮苏小敏身上浅粉色的职业装,只可惜此刻她并不是在做什么报告或者演讲。
抬眼望去,办公楼厅很大,右后方的沙发区域空荡荡,左后方那间小小的员工咖啡厅里咖啡机时断时续嗡嗡作响。
时不时有人来取走半凉的咖啡,而她的手仍然放在访客机的触摸屏上。
“抱歉女士,依照我们公司的规定,无关人员不得出入办公场所。”
保安的声音把苏小敏的视线从远处拉回来,眼前屏幕上的输入框里还留着“沈君译”的名字。他和这家公司签订的劳动合同至今还被她妥帖收在书房的抽屉里,一共两份。第一份从2008年到2011年,第二份是2011年续约的,将原本三年的劳动期限延长到了2017年。
换句话说,今年合同到期。
屏幕熄灭,倒映着苏小敏的脸,那双平日里挺好看的丹凤眼伴着此刻微微皱起的眉,倒是显得有几分不大相称。
苏小敏刚想抬手再次点亮触摸屏,保安阻止了她,“女士,您也别让我为难,大家都不容易。”
“公司有个访客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怎么你赶我像是要赶瘟神一样?”
她的语气还算冷静,但眉头皱得更紧,扭曲了她好看的丹凤眼。
一股无形的威慑蔓延开来,保安眼神一滞。还没来得及回话,不远处电梯的门打开,走出来一个抱着纸箱子的男人,身旁还跟了个面无表情的保安。男人容色憔悴一步三回头,身上的黑色T恤看着还算得体。
但苏小敏知道那是洗得掉了色的,沈君译的那件一直被她妥帖收在衣柜里,因为这件衣服背后领口处的公司LOGO非常不耐洗。
“所以如果我搜那边那个人,机器也会告诉我‘查无此人’,是吗?”
苏小敏的声音听着还算平静,保安的眼神再次呆滞。
其实这意思有些模棱两可,但在苏小敏看来算是很明显的暗示。
“好的,谢谢。”
办公大楼里的暖气打得很足,苏小敏看着远处的男人把箱子放在门口,而后在保安的注视下穿上了外套,又重新抱起箱子走出去。
但即便如此,12月的风还是吹得男人打了个寒战。
苏小敏叹了口气,一边走一边从口袋里掏出震动的手机,贴到耳边,“我在你前公司。说吧,你在哪?我去找你?”
电话那头的声音是掩饰不住的慌乱,“……你知道了。”
“说吧,被裁多久了?”
“被裁?”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一边走进来一边放下耳边的手机,旋即伸手将苏小敏揽入怀中,“怎么就会觉得我是被裁了?”
男人声音温柔好听,眼下已听不出方才的慌乱。他生得也确实好看,剑眉星目薄唇挺鼻,若不是眼角明显的鱼尾纹暴露了他的年纪,说他今年25岁也未尝不可。
只是他终究35岁了,面上的笑也早不如25岁时热烈,不过嘴唇的弧度还是十分明显。
两个人相拥着跨出大门,办公楼蓝色的玻璃外墙上禁止吸烟的标志旁站着几个吞云吐雾的人。一阵风吹来,燃尽的烟草气味呛得苏小敏咳嗽了几声。
男人用风衣裹住苏小敏,稍稍走远了几步,随后拉开丰田的车门;苏小敏钻进副驾驶,车门被关上。
她拉上安全带,男人很快从另一侧的车门钻进驾驶座,关上车门,“好啦宝宝,我没有被裁,只是跳了槽而已。公司给我开了个最高等级的竞业,我就连爸妈都没讲。”
这话自然,苏小敏一个白眼翻到了天上,“竞业竞业,又是竞业。册那这帮傻哔资本家真是,牛马走了还要勒索一笔竞业赔偿。”
娇柔的声音里裹着几分义愤填膺,发动机的响声伴着男人温润的笑声,他唇角微微勾起,“不过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被裁了?”
车窗两旁的建筑缓缓后退,苏小敏叹了口气,“你没看到那个抱着纸箱子的人吗?我就看全程保安还要盯着他离开,偏偏他里面穿了件文化衫,那件衣服你也有。”
车子被红灯拦在空旷的路口,两个行人手里拿着纸杯小跑着穿过斑马线,看起来行色匆匆。
男人声音温和,“能穿那件衣服的人大概率都不会被裁,就算被裁赔偿也会非常丰厚。”
苏小敏斜睨了一眼身旁的男人,“沈君译你怎么就那么笃定?”
沈君译仍旧是方才的气定神闲,“那件衣服是公司成立一周年发的。09年到现在……8年,快9年了。”
红灯跳成绿色,沈君译轻踩油门,“现在还能穿得上这件衣服的人大概也就是我以前大老板了。换句话说,只有股东能把他裁掉。”
中环很堵,又是晚高峰时间,仪表盘上显示的速度就一直没超过10km/h。苏小敏向后倚在靠背上,“应该不是吧,我看他憔悴得很,还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
“加班就不可能不憔悴,恋恋不舍那是你的错觉。保安跟着他,只是因为那个箱子太沉了怕他拿不动。”沈君译顿了顿,声音依旧温柔,“有时候你看见的不一定是你所想象的那样,我们私营企业也不是那么冷漠无情。不过相比外企的话,苦确实是苦了点。”
这话听着有股说不出的奇怪,好在这路也不算太长。此刻夕阳刚没入地平线下,眼前高大的写字楼被天边的晚霞映得格外绚烂夺目。苏小敏看得入了神,沈君译没有多作停留,只是稍稍减速而后径直驶入了地下车库。
车子很快停稳,沈君译伸手解开苏小敏的安全带,“好了宝宝,走吧。说好今天带你吃竹巷的。”
地下车库多少有些凉,苏小敏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在原本挺刮的浅粉色西装上带起一道褶皱。沈君译锁了车重新揽她入怀,“就是他们最近新开的那个创意菜品牌。”
苏小敏窝在沈君译怀里,伸手按下电梯按钮,“嗯,我知道。上海本帮菜的基础上减了甜。”
沈君译掏出口罩戴上,面上的笑意被彻底遮住,“我老婆果然是美食家。”
电梯门打开,“美食家今天升职了哦。”
浅浅淡淡的话语藏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沈君译还没来得及夸,就听怀里的妻子长叹了一声,“但是……今年业绩一般,所以奖金可能还是……”
电梯门再次打开,话音在这里戛然而止。两个人相拥着走出来,面前的美食广场人来人往,苏小敏皱了皱眉。
被空调加热过的空气里,淡淡的茉莉花香混着各色美食的气味,原本温暖的怀抱眼下竟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但沈君译是长年加班不回家的人,他上一次这样抱她可能还得追溯到半年之前,也就是两个人结婚纪念日的时候。
这怀抱过于珍稀,苏小敏舍不得挣脱。但终究还是太热了,苏小敏的额边碎发被她的汗水打湿。
沈君译见状,把风衣脱下来拿在手上,“会不会好一些?对不起老婆,这阵子忙完,我会把我的事都告诉你,也会早一点回家陪你的。”
他声音始终温柔,容色也十分坦诚,还有那饱含深情的话语,算是挺动人的场面。但结婚十多年来,类似的话苏小敏听过很多次,尤其是那句“这阵子忙完,我会早一些回家陪你”,听得苏小敏耳朵都起茧了。
每次沈君译都这么说,但每次都会有别的事情扰乱他的节奏。起初沈君译还会道歉,苏小敏舍不得追究;到了后来苏小敏懒得追究,沈君译也就当这事情不存在一般照旧把工作当作他的全部。
法定8小时的工作时间,算上吃饭时间9小时,沈君译经常在公司里待上十几个小时,有段时间干脆就是不回家。
不顾家虽然是事实,可工作很辛苦,也是事实。
“没关系的老公,我升职之后要直接和大老板对接,大老板在法国,有时差。我可能也要在家里加班的。”
“说法语吗?”
说话间两个人走到了目的地,竹子为主要视觉元素的餐厅门前排着蜿蜒的长龙。
但苏小敏不用操心这些,沈君译会安排好。他只是简单和店员报了自己的姓氏,服务员就过来迎他们进了店。
服务员一身改良款中国风连衣裙,长发盘在脑后,身上带着淡淡的竹子气息,那是苏小敏曾经很喜欢的香水味道。
餐厅里门庭若市,两个人在一处稍显僻静的角落里坐下,服务员收走了桌上写有预订字样的立牌,随后给两个人添了茶水。
沈君译按亮手机看了眼时间,现在17:45。
大麦茶的香气氤氲了苏小敏的眉眼,她一边翻着菜单,一边捡起刚才的话题,“我们老板语速快词汇难,不知道我一个人和他一对一开会,我能接他几招。恐怕我要一直说对不起了。”
话里却多了几分忧愁。
“那还不简单,你就和他说,‘不好意思您可以说慢一点吗?’,我觉得他不会不答应的。”
这话听着合理,但在苏小敏眼中,沈君译作为一个新兴产业从业者,终究是低估了他们传统行业的等级森严。
她决定终结这个话题,“算了,下班了,不谈工作。”
她抬手招呼服务员点单,沈君译在一旁默不作声,看起来好像是在望着茶水的热雾发呆。直到服务员再次走开,沈君译才摘下口罩,抿了口茶,“你老板是不是快退休了?”
“诶你还挺聪明的……就是因为他要退休我才升职。他和我说,年后我会直接和大老板汇报,这个月他会和我做交接。”
“所以沃华的总经理会是你。”
沈君译这话平静又准确,按理说有一些奇怪;但苏小敏倒是没多想,“嗯。我老板说接下来会有很多事情要做,也可能会直接和以前的同事在商场上打对台。过两天据说还有一场对家的报告会,听说对家老板跟你长得很像。”
“长得像的人很多,但你老公只有一个。”沈君译索性坐到苏小敏身边,“那你原先的业务要交给你徒弟做了?”
面前大麦茶的热雾晃了晃,苏小敏靠在老公肩上,风衣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压低声音,“我正愁这个呢。我大徒弟业务能力强,但是比较感性,早前带实习生都没带明白。我二徒弟虽然业务能力没有大徒弟那么强,但是为人处事更成熟一点。选谁呢……我觉得选大徒弟可能团队要散的,但是如果选了二徒弟,大徒弟肯定就会跳槽去对家了。”
沈君译不动声色,“你们公司这两年是不是很多跳槽去对家的?”
“是啊,我记得我和你说过,就连我闺蜜都受不住大老板pua跑路了。据说对家给她开的工资翻了原先三倍多,试用期转正之后还额外加了波薪水。现在我闺蜜天天跟我夸他们董事长多大方多善解人意多宠老婆,跟我说让我也过去。”
“那你怎么不过去,还能多赚点钱钱多买几个包包。”
沈君译的声音带着几分瓮声瓮气,还有些和他年龄颇不相称的可爱。苏小敏笑着翻了个白眼,“你这话说的好像你和我不熟一样。私企加班都很猛这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过去了,谁顾家里?”
沈君译没接话,再次按亮手机看时间,“10分钟过去了,这家上菜有点慢啊。”
苏小敏收走他的手机,“你不要转移话题,你刚还说你会早点回家。你要能早点回家,我就可以跳过去含泪血赚起码三倍于现在的薪水。”
“那今天可能还是不行,7点我还要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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