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乙无常
文:白乙
千万年来,我往来于冥界和凡间。站在众生的头顶、左右、身后、面前,左手拿着生死簿录,右手掐着判官笔毫,毫不在意地划定着生死。有时候,我站在山巅俯瞰,众生就化为了一,有时候,我伏在它们的身边,一就化为了众生。
我叫白乙,千万年来,我行走于所有生灵中间,看他们从出生到死亡。生死簿记载着所有的生死,我手中捏着的薄薄的生死簿录,就是我脚踏之地百里以内的死亡名单。我每天不停地勾画着死亡名单,悠闲时候如同一个踏实的牛儿,亦步亦趋的低头吃草,繁忙时候又如同一只蜜蜂,穿花过叶毫不停歇。
就这样,千万年来,被生死轮回困顿的生灵,在我勾画之间,优胜劣汰,弱肉强食。要么有尊严地拼死挣扎,然后死,要么毫不做作苟且偷生地活,然后死。
我腰间有一个精致的葫芦,据说是古神用创建轮回的边角料炼制的,它会在我划掉生死之后收取那些灵魂。灵魂是这些凡间生灵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但是我眼里这些灵魂却如一条彩色窄长的丝带,细细看去,里面有无数的图像和凹凸的刻痕。每个生灵死去,它的灵魂都像蚕茧一样,细细地从躯壳里抽出来蜂拥向我的葫芦里,再慢慢结成一个精致的茧。我闲庭信步地在凡间游荡,手里偶尔勾几下生死,就有无数条五彩缤纷的丝带从四面八方争先恐后地涌进葫芦里,有长有短,有急有缓,华丽而又壮观。长的能绵延千里,短的也如一道流星的曳尾。每一条灵魂都努力闪烁着,努力展示自己一生的精彩记忆。这些灵魂从肉体中,抽离出来变成彩色的丝带,再从丝带慢慢结成茧子。这样的茧子不大不小,微微闪烁,以展示着它这一生所吸收和记录的光,这些记忆互相发光映射,却变得乳白一片,晶莹剔透真干净。所有的灵魂都会缩小无数倍堆进葫芦里,我迈步的时候,葫芦里有时候像装了许多水,有时候像装了很多沙,哗哗作响。
有一天我醒过来,好像以前从没有醒来过。
凡间的山也漂亮,水也好看,阳光、云雨、风雪都好看,这些冥界都是没有的。我发着呆,今天不想去勾魂索命,就像看一看这个好看的世界,也允许那些受尽苦难的灵魂得到一天的喘息,抬起头看看这个宽阔浩荡的天空。我想在这一天有时间抬头看天空的生灵,一定会努力长出翅膀,去到一个漂亮的,宽阔的地方挣扎。
我重新站在山巅,我就成了一座巍峨的山,俯瞰这个世界,觉得自己无比的高大。我重新伏视一个生命,我仿佛也陪它结了一个茧。
我从葫芦里抖出一粒沙然后变成一个茧,这可能是一个兔子的灵魂,偶尔泛着绿光,它眼睛可能只有青草绿叶。有些凹凸,深刻而又尖锐,足以看出它对声音和其他感觉的敏感。我静静读它的一生,仿佛它就在我的面前,一边吃草,一边支棱着耳朵,贪吃而又胆小的样子历历在目。当我想变成一个兔子,却不喜欢吃草,也不担心狮子老虎来吃我。它们看不到我,如同看不到自己的灵魂。我是魂体,却没有灵魂。
此刻我才感觉到孤独,这芸芸众生都在挣扎着,用时间和生命结成一个茧子。而只有我在这众生中间行走却留不下任何痕迹,没有生死,没有悲欢,没有忧惧。我一无所有,只有葫芦、判官笔毫和生死簿录。
生死簿录就是一页洁白的纸,却硬挺的很有韧性,当我还在冥界的时候,它干干净净。当我想收起来的时候,它会一闪即逝,如同我身体的一部分,如臂使指。
生死簿录,顾名思义是生死簿的一部分,掌握着每天凡间一切生灵的生死。当我离开冥界,踏足凡间,这薄薄的白纸便自觉地舒卷在我面前,上面闪动无数的字符。这些字符里清楚地告诉我哪个物种,有多少灵魂要离开躯壳,变成一条晶莹的丝,结成一个剔透的茧子。如果我愿意,我还可以挑出来任何一个有趣的灵魂,读取他的一生。而判官笔,就是唯一一个能够在生死簿上留下印记的东西。一般情况下,我把他当做一个记号笔,让我记住哪个地方的灵魂已经变成茧子,乖乖躺在我的葫芦里化成万亿分之一。当然,如果我特别有意愿,也可以改改那些个小生灵的寿命,让它多在凡间挣扎一段时间,在我看来这该是多么残酷的事情。
这一天我空手而归,葫芦放到奈何桥头,兴冲冲去告诉陆判凡间那些风景。陆判却笑吟吟仿佛早都知道了凡间美好的一切,一点都不好奇一点都不向往。他带我去见冥君,那个整天无所事事的背着手在冥界四处游荡的家伙。冥君得知我突然觉醒的消息也比较振奋,告诉我在我之前冥界拥有灵性的鬼族只有他和陆判,我就是第三个。看他振奋的神情,我也开心起来,是不是我们三个要结拜兄弟了?
冥君却让陆判做了我干爹,陆判笑的眼睛胡子都挤到一块儿去了,而我一脸懵逼,生死簿上是不是骗人的?剧情不应该这么发展的啊。陆判豪气地拔出他的判官笔,分开笔头和笔杆,把笔杆交给我:“小白,笔杆送给你,你去把它种在凡间,等笔杆发了芽,长成了树,树开了花,花开花落一千次,我就给你介绍个女朋友。”我感激涕零地接过来笔杆,信了这老贼的话。
直到我每天浇水松土数百年之后,我才醒悟过来陆判老贼坑我,玛德智障,当时这厮肯定是用腻了乌木杆,想换一根湘妃竹杆的笔解馋。想起他舔湘妃竹发呆的样子我就是一个激灵,这个老不羞。但是数百年已经习惯了浇水松土,我就经常来种着笔杆的地方坐一坐,这里是我挑选的最肥沃分地方,阳光也充足,雨水也充足,我还提前收走了方圆数十米那些树木的灵魂,给它腾出来一个宽阔向阳的地方。而这个光秃秃的笔杆,插在这里,可怜巴巴的,我深刻怀疑若不是防腐技术做的到位,这几百年的风吹日晒恐怕早就腐朽作一堆泥土了。
虽然知道很有可能是陆判老贼骗我,但是我也不是安分的主,这个乌木不就是死了吗?小爷自己给它安上灵魂。我从凡间各处搜罗灵魂,各种霸主和凶兽等世间罕见的强的灵魂,拿到奈何桥上用孟婆汤泡泡,然后统统在这个笔杆上试,最后我还看上几株活了上万年的古树。这一切都被陆判看在眼里,一脸赞许地点头,让我感觉这大胡子脸上充满了嘲讽。
最后这笔杆真的活了,我为他梳理根茎,教它如何发芽。我还是整天忙忙碌碌在凡间勾魂索命,然后花大量的时间陪这笔杆聊天。我在世间走了这么久,终于感觉与这个凡界产生了联系,我会关注他的阳光雨水,四季变换,这些都影响着这个乌木笔杆的成长。我不曾将这个变化告诉陆判,我想让这笔杆花开花落一千年后,突然告诉他,然后看他一脸懵逼的样子。可是这个笔杆生长的太慢太慢了,以至于让我这个没有很多时间观念的鬼族,都觉得太慢了。
这段时间里,风云变幻,白衣苍狗,凡间的生命已经生生死死无数次。我在想,世间的灵魂早已经换了一个变,这个凡界,还是我刚来到的那个凡界吗?陆判却不想这些,他告诉我,凡间所有生命的肉体,都来自这世界原本的物质,只是不断重新组建成新的物种而已。这个生命的眼睛,可能来自某个万亿年前已经泯灭的星辰。而灵魂从有到无,都不是这个凡界的只是在冥界往复而已,所以这个凡间根本就没有变化,万亿年后也不会有变化。所以其实,我踏马就是整天浪费时间,奔忙于这个亿万年也不会变化的,不断变动的凡界到底是为了什么?陆判却晃了晃葫芦,指了指生死簿。
就这样,无数生生死死,没有灵魂的东西都回到土里,拥有灵魂的土再重新站起来。我的乌木笔杆发了芽,长成了树。让身边所有的土都拥有了灵魂,加入到这棵注定要开花的树上,会生长,会呼吸。我每天都选一些特别有潜力的灵魂,灌输给这颗乌木树,希望它能早点开花。不知道多少年过去了,沧海退去变成高山,大陆移动了很多次,生死簿上的物种也换了好几代。因为每天要陪乌木树说话,我就更加喜欢待在凡间。可是这棵笨笨的树啊,就是不开花。
我突然开始喜欢凡间的夜晚,尽管它的白天会比冥界漂亮无数倍。夜晚降临,我一路勾画着生死簿录,一路上就有无数五彩缤纷的魂丝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争先恐后的样子,让我觉得我的工作非常有创造力。这些魂丝流离着斑斓的光,有的快如流星,有的慢吞吞的如怕风吹灭的烛火。我就很喜欢快速勾画完生死簿,把葫芦放在乌木树梢,然后趟在树下看凡间所有的魂丝都往葫芦里钻,仿佛乌木树突然开了一夜的花。
不知道又过了多少年,乌木的根茎已经扎得足够深,它茂盛繁密的枝叶如同一个好大的盖子,我躺在树下白天也能清楚看到魂丝。乌木已经变成一个贪婪的家伙,在魂丝在它指头飞掠过去的时候,它还会偷偷留下几根。或许是因为它自己作为一个无法自拔的植物,对千里万里之外的世界充满了好奇。所以我总是问它,你这个笨蛋啊,你知道其他树木都是会开花的吗?
或许是它听懂了,这个争气的木头,终于开了一朵乳白色的花,就如魂茧一样乳白的花。在它开花的这些年里,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凡间,陆判对我积极上班的态度很是赞许,而我只想揪着他的胡子告诉他,小爷的乌木笔杆已经发出了芽,长成了树,还开了漂亮的花。但是我的快乐暂时还不想跟他分享。
开了花,就结了果。这个木头学不会从青到红地变化,花落了就结出白色的果实。一直长大长大,直到变得晶莹剔透了,我也舍不得摘。直到有一天我躺在树下看魂丝流动的时候,这个果子砸在我的头上,整个树迎风晃着,好像是为砸到我而得意,又好像殷勤催我吃下这果子。
有一天,从周围遥远的树林里,走出一只踉跄的猴子,可能是被这棵参天的大树吸引了,摇摇晃晃地向乌木走来。最后倒在树下,我收起葫芦,走进他的梦里,看尽他可怜的一生。乌木周围只留下几棵,我当年为了给乌木开花做示范的果树。我在猴子的梦里告诉他,这里的果子都可以吃,只有乌木上的果子,他不能动。就这样这只猴子独自定居在树下,他是孤独的,而我却不孤独了。除了陪乌木说说话,还能看看这个猴子摘果子,捉蚂蚁。
让猴子坚持住不偷果子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果然我还是丢了一颗晶莹剔透的乌木果。于是这片乐园就再也不属于这只猴子了,我狠心放逐他出去。那个果子里,充满了魂力,足以让这只猴子少去很多挣扎的历练,就能得到智慧,想来好好活着应该不是问题。
花开花落一千次,我带着九百九十九颗乌木果,得意洋洋地揪着陆判的胡子,告诉他我的成果。陆判挤眉弄眼,看起来很是狼狈。等我终于讲完松了他的美髯,他才用那根被他舔的泪痕都淡了许多的湘妃竹杆判官笔,龙飞凤舞地画着一大篇符咒。吩咐我在乌木树下,转抄在生死簿录乌木的名下。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费劲地在生死簿录上写字,从来只管画勾的我,抄这篇横七竖八的符咒,真的是为难我了。
当我做好陆判吩咐的一切,乌木欢快地摇晃起来,本来无法自拔的它终于把自己拔了起来。我站在空中,看它把几千年来慢慢扎下去的根,毫不客气地从泥土中拔出来,好像报复当年扎根所受的苦难一般,把泥土抖得满天都是。尘埃落定,我不禁再次咬牙切齿地念起陆判那老贼的名字。
陆判准备了一副特别漂亮的铠甲,怎么形容呢?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五彩斑斓的黑色?对就这一副五彩斑斓的黑色铠甲,他让乌木去换上。用手抚着自己的胡子,一边打眼瞧我的脸色,看我没有什么怒意,才停下手上的动作问我,这个女朋友可还满意啊?我嘿嘿冷笑,懒得搭理他。冥君过来打圆场,老陆你这儿媳妇叫什么名字?
“白乙不是说他称冥界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吗?乌木从此就叫墨甲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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