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春节
一进腊月,就有了许多期盼。
地瓜虽然是最好吃的时候,但饺子的诱惑概括了一个孩子所有的美食。“腊八日”,我一直以为是“腊包日”,顾名思义,就是这一天一定是吃“包子”(我们那里一直称饺子为包子)娘说刚刚嫁到我们燕家时,家里穷得吃不上盐粒儿,但自我记事起,这一天一定是吃饺子的。没有肉,也没有多少油,皮也不薄,就是比地瓜汤、胡萝卜粥、窝头好吃。那天的早自习断然是上不好的,书上的汉字全在咧着嘴冲我笑。听见下课铃声,是飞也似地往家跑。
吃过了腊八节的饺子,我盼的是腊月十五。一进腊月,我就说话分外小心,我怎么敢问这一天母亲为什么摆那么多祭品,烧那么多纸钱,还有各路神仙的鞋子、衣服,双双漂亮、精巧,件件华美、精致。母亲连着几夜不眠赶做的手工和一堆堆金灿灿的“元宝”化为一阵青烟到了天上的神仙家里。我独对供桌上被神仙吃剩的饺子、豆腐和鱼垂涎三尺。这正是年终考的时候,莫不是因为吃得太撑就变笨了,所以年年考不好吗?
考不好也不怕,腊月二十一放假了,没有人问你考了多少分,而一直到年三十的家务活排得没有一点空隙。做饭,哄孩子,纺线,编席,打箔,喂猪,扫屋,洗衣服,似乎一年才能干完的活必须在这十天干完。二十三是不吃饺子的,顶多几块硬糖打发过去,还经常是和灶王爷抢着吃。 “谗年了!”母亲看我每顿饭都对着胡萝卜粥发愁就如是说。想想也是,为什么一进腊月,我就不喜欢吃这样的家常饭,只想吃饺子呢?
年三十了,村里飘起了油条的香味,炸鸡的香味,炖菜的香味,蒸年糕的香味,大白馒头的香味,香味里掺和着家家户户叮叮当当剁饺子馅的美妙乐曲,我抑制不住满心的兴奋。我上午淘好了供我们家那头老母猪从初一吃到初五的“种子”(黄须菜的种子和叶子),帮父母炸完鸡和鱼,吃一顿满嘴流油的午饭, 然后贴好火红火红的春联,美不胜收的年画,下午三点钟,我准时着手准备一家七口的年夜饭——一年中最香醇的饺子。我自己擀皮自己包,五点前,鞭炮就响起来了,院子里干干净净,屋里热气腾腾,欢声笑语,灶王爷前的两根红烛跳着欢快的火苗,飘起了浓浓的年的味道。
收拾好碗筷,弟弟妹妹们穿好新衣,打着灯笼出去玩了,我再和母亲准备初一早上的饺子。
而初一我都是“躲”着过的。上午,男孩子们风风光光地拜年,女孩子不兴这个,我就找一两个能说上话的朋友,各家各户去串门玩。大年初一是我期盼了一年的时候,是我能读尽村里所有“故事”时候。小时候家家户户都是靠“山墙”的土炕,土炕靠着的三面墙上,每逢过年,家家户户都贴满了年画,那年画上的故事是最吸引我的新年礼物。《智取威虎山》,《红灯记》,《红色娘子军》,《追鱼》,《八仙过海》,《凤求凰》,《白娘子》,《西厢记》,《铁弓缘》,《杨排风》,《秦香莲》,《梁祝》,《红楼梦》,《昭君出塞》……多少美丽的民间传说、神话故事、才子佳人、英雄好汉通过年画的形式扎根在我的心中,播撒下善良、正义、勇敢、美好的种子,让我从小就知道,通过汉字,可以了解数不尽的古今中外故事。
一个上午,我就像走马灯一样穿梭于各家各户,进门问声大娘大爷叔叔婶子哥哥嫂子好后,我先瞅墙上有没有吸引我的那种四联年画故事,如果有,我就告知一声,趴在炕沿上,全神贯注地开始阅读。人们都夸我的眼睛好,那么小的字,这么远都能看到。那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好,直到上了高中,发现很多同学戴上了眼镜,发现很多不戴眼镜的同学坐第一排看黑板上斗大的字都把眼睛眯成一条缝也看不清,我知道我的眼睛特别好。考试时,我能看清隔着三个人的同学的试卷,可惜坐前边的都是女生,而那时的女生全都一个学期不如一个学期,成绩越来越差,让我即使考试时有作弊的心理,也抄不到好的答案。高考时,我坐中间最后一排,一人一张长条桌,试卷也是长条状,坐我前边的考生是一个长非常漂亮的崔姓、广饶一中的女生,她就那样把试卷平铺在桌面上,我看得清清楚楚,只是我一边考一边替她着急,我就够差了,还远远不如我,一直到最后考“政治”,她每科试卷上也做不上几个题。以后的日子里我每每吹牛我的眼睛好,都会说起,如果我前边是个省状元,我就会考第二名。
年初一下午是要送“祖宗”的,这又是爷们的活,是家里男丁多、钱多的人家显摆的日子,有儿子的人家都锁了大门去桥头那里放鞭炮去了,我和几个玩伴就躲到一处放肆地笑谈。
初二是我的好日子——去姥姥家。所有的姨和舅都知道我从小最喜欢吃的是肉和鱼,所有的人都把碗里的鱼、肉夹给我吃,那是公主的感觉吧。下午我估摸着家人要打道回府了,我就藏到一个只有姥姥和小姨才会找到我的地方,本打算让我回家和她一起做饭、哄孩子的母亲只好摇摇头,叹息一声,无奈地回去,而我,一直在姥姥家待到正月十六开学的日子。
那是我一年中最快乐的时光。
小姨大我十岁,我天天像小姨的跟屁虫一样粘着她。姥姥家住房紧张,两个舅舅已经分家有自己的大房子,小姨和姥姥姥爷住一间不足八个平方的小房子,一盘靠墙的土炕,正好睡下两个老人,小姨都是带着我在邻居家睡。睡得最多的是表姨家,表姨夫在濮阳油田上班,常年不在家,很多时候过年也不回来。表姨小我家老徐一岁,那时还没有儿子,只有四个女儿,她是一个极其爱干净的人,一人带着那么多孩子,每一个孩子都打扮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漂漂亮亮。表姨每天都会用我从没见过的肥皂给孩子洗衣服,她们娘五个身上全有那种好闻的肥皂的香味。一盘靠山的大炕,铺着很好看的床单,每天早上都会把被子叠得和豆腐块一样,整齐又板正。我最喜欢晚上躺被窝里的时候,我会不停地缠着表姨给我讲故事,表姨知道我胆大,每天给我讲一个吓人的鬼故事,她的几个孩子都吓得捂严了耳朵钻到被窝深处,只有我在竖着耳朵听。等以后我渐渐长大,还经常做梦睡在表姨家的土炕上;经常做梦跟着我的小姨去挑水,她还扎着两个小辫;经常做梦就坐在姥姥家的锅台后边,吃着姥姥给我做的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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