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巨峰青茗
医生
天气愈见寒冷，海滩的妖风大到君昔轻易不敢开门，舍旧的客人渐次少了起来。君昔也一日比一日偷懒，这天已经日上三竿了，却还是没能成功起床。
君昔和齐凉的卧室都在三层，一左一右。齐凉的房间简单至极。一桌一榻一衣橱一博古而已。君昔对于这种浪费空间的作风非常不欣赏，她的床是整整一壁墙宽，房间里堆满各色书籍、零食、健身设备。原本君昔还想养条狗，但是考虑到齐凉一定不会喜欢，就放弃了。
君昔想偷懒的时候，齐凉从来不会来催她起床。可能因为活得久的关系，齐凉对女生房间还停留在『深闺』的认知层面，除非万不得已，不然绝对不会轻易踏足。相反的，君昔进齐凉房间却从来不会犹豫，甚至都不会敲门——反正他要么是在打坐，要么是在练字。
“再不起床，就直接吃午餐了。”这是齐凉能想到叫醒君昔的最好方式，故而冬日里舍旧的早餐总是格外丰盛。
君昔磨蹭着从床上爬起，随意一收拾就下了楼。一楼竟有食客在等了，齐凉已经为客人点过单。君昔有些不好意思，要知道齐凉平素是不做这些事，他只负责料理而已。
客人是个四十出头的女子，头发挽着一丝不乱的髻，只淡淡描了眉，不曾盛妆，衣服也是素雅大方的样式。她挑了面向大海的玻璃墙边坐着——那里一向是客人变卖回忆的地方。
客人点了姜菊山药糕和绿茶，齐凉用木舂将老姜挤出汁子，和着山药泥放在小蒸笼上文火慢蒸，又将绿爪菊的花丝打散隔着棉纱浸到花雕酒里备用。
虽然点茶是舍旧每次交易的必要步骤，但其实舍旧平日里的菜单上并没有细分茶种，只大略写着花、绿、黄、白、青、红、黑七个品目，客人点好后都是君昔看心情炮制。
绿茶是叶茶里唯一不经发酵的茶，也是茶香最醇厚、茶色最纯净的一类。『巨峰青茗』是昂城本地的茶种，也是江北唯一的叶茶。不同于南茶的香气浓烈短暂，北茶因为经历霜雪的关系，茶香淡雅悠长，独具韵味。
从点餐上看，客人深谙保养之道，而其穿戴雅致、举止从容，并不像家中长期有病人的样子，所以大概是医药业者。客人的车停得离舍旧极远，应该不是专程来的。看样子是附近市立医院的医生来海边疏散心情，顺路走了进来而已。
给客人上了茶点，君昔也坐到吧台开始吃早餐。电视里正播着女星婚后鉴定未曾整容的新闻，君昔微笑着问吧台后的齐凉：“你相信么？我本来也是不信的，可是医生总不会说谎啊，都签了字呢。”
齐凉将君昔手中的生胡萝卜汁拿走，换上了一杯热奶，淡淡道：“我又不是医生，怎么知道医生会不会说谎。”
君昔就着齐凉的手将胡萝卜汁一饮而尽，转头面向走上前准备结账的客人。
“那客人您觉得呢？医生——会说谎么？”
客人只微微流露一丝惊讶，转瞬又恢复了淡淡愁容。
“医生，也可能会说谎的啊。”
冬暖
长日漫漫，昂城只不过中等城市，近年靠着旅游和影视行业起家，冬季海滩的游客少得可怜。舍旧远远建在海滩上，没有一般北方住宅完备的地暖设备，一入冬，整个舍旧自成冰窖。齐凉原本是感受不到冷热的，倒也安静地过了几百年，只是君昔肉体凡胎，怎能受得了没有暖气的日子。
“老板~”君昔送走客人，转身抢下齐凉手上的碗来擦，一脸狗腿。
“我想请个师傅来看下能不能在舍旧安装暖气......空调也很好啦，只是太干燥了，也不环保，暖气很舒服的，还可以晒衣服什么的。你要是不喜欢，就只在我房间安装好不好，我看着他施工，不让他去别的层。”
君昔说话声音越发小，舍旧的陈设轻易不能动，安装暖气这样的大工程齐凉一定很抗拒。
“也好，可以在墙边支个炉，围炉品茗，颇有古风。”齐凉拿回君昔手上的碗，抬头用下巴指了指门外。“你严大叔来了，去开门吧。”齐凉居然很平静地同意。“只是我的房间不可以。”
“那是那是，老板您又不怕冷，没必要浪费钱。”
和颜韵一起来的还有一位真正的大叔，居然是水暖工乔师傅。
君昔很想解释自己是昨天向颜韵稍稍抱怨了一下舍旧冷，并没有要自作主张的意思，谁知道颜韵手脚这么快今天就请来了师傅。
“怎么样？我动作快吧！”颜韵一脸得瑟向君昔邀功。
乔师傅一言不发，只是对着君昔和齐凉微躬行礼：“请问是舍旧么？”
君昔心下一惊，这是一般都是客人会提的问法。
不等君昔开口，齐凉便先应着：“是，乔师傅请跟我来。”齐凉亲自带领乔师傅依次上楼查看舍旧的内部结构。君昔回神的功夫，颜韵已经将前一位客人剩的姜菊山药糕吃的七七八八。
“这位，是我在海滩外面捡到的。”颜韵老实交待。
可是，齐凉怎么会有装暖气的想法？当然不可能是为了自己，君昔盯着绿茶出神。
乔师傅不一会儿就画出了结构草图，算好用料并且将报价递给齐凉。
“乔师傅，舍旧的二楼和三楼平素是不许旁人进的，舍旧的暖气，只能由您一个人完成，大概需要多久？”
“这房子虽大，但间数少，三天足够了。”乔师傅声音喑哑，但透着一种让人放心的踏实。
“今天能开工么？”君昔插话道。
“今天不行，姑娘，等会儿我还有事，明儿一准开工，您看成么？”乔师傅攥了攥手里簇新的手套。“况且今儿也没带家伙什，您这地方远，一来一回不够折腾的。”大叔老江湖，知道付钱的是齐凉，拿主意的是君昔。
“都成，您明早来吧，我先付您定金。”君昔从柜里取出钱来。齐师傅接过钱，也不点数，直接往口袋里一塞就出了门。
接下来的一连三天，乔师傅都是一大早过来，忙到天黑才收工，看着舍旧日益完善的水暖管道，君昔说不出来的欣慰，所以招待乔师傅格外殷勤，忙前忙后，端茶送水。
“姑娘，你们这店平时都没有客人，靠啥开销啊？”大叔心直口快，问了出来。
“额。。。冬天是我们淡季，客人不多，基本就是休息，您放心，我们老板有钱，少不了您的工钱。”君昔不避讳地开玩笑。
正说着，门口来了客人。还是几天前那位夫人，看起来依旧心情郁结。
“请问，这是舍旧么？”客人一开口就直问。
按规矩，只要应了客人这句话，就算舍旧接了生意，只是舍旧做生意决不能有第四人在场。君昔犹豫着回头看了看在二楼乔师傅，还好，他人在吧台后面忙活，大概也不在意。
“是，客人这边请。”君昔示意对方窗边落座。
“乔师傅，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剩下的明天能完工么？”君昔冲着二楼喊道。天色已经不早了，既然客人已经上门了，也是不好不做生意的，索性送走乔师傅再说了。
乔师傅应声走下了楼梯，手里提着已经整理好的工具箱。“不用明天了，全都弄好了。要不要我现在把火生起来，您试试看？”
“好！有劳乔师傅了”
君昔放下茶盏，与客人相对而坐，趁着乔师傅去仓库取木柴的间隙，向客人解释道：“舍旧的规矩，交易不能有外人，还请客人稍候片刻。”
正说着乔师傅抱了柴火回来，“哎呦，您看，是不是打扰二位说话了？您二位只管忙，不用在意，这点活我眼瞅着就干完了。”
“不会，多谢乔师傅了。”
客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抬眼看过乔师傅，一双素眸盯着杯中的绿叶出神。
“客人，怎么称呼？”君昔眼光肆意逡巡，客人于风韵不再却气度不减的年纪，举手投足虽无风情，满是故事。
“南荷华”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正在君昔感慨客人名字有趣之际，夜跑的齐凉从外面回来。一身运动装的齐凉拿下颈上的毛巾，微微向客人颔首行礼。
乔师傅已经将炉火生了起来，大厅里暖洋洋的。
君昔给乔师傅结工钱的当口，齐凉已经回房间换好了衣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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