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近些时日,香婶总慌神儿。睡着,丁点动静便能惊醒。索性睁了眼,盯着窗外昏暗的夜光!
身旁,男人鼾声如雷。她睡意全消。 起床吧,不合适,半夜三更的。强行闭上眼睛,大脑却无比清晰,比白天还灵光。
香婶真羡慕她男人,能吃能睡。
二十来岁至如今,除了喝酒、打牌熬夜,他竟从未因家庭负累失眠过。这么一想,香婶恨起来,拿手指狠狠揪了下他的小腿肚。男人梦呓一声,翻过身子,继续打鼾。
“猪!”她嘟嚷句。
香婶脑袋沉重,晕沉沉的,难道血压上去了?她琢磨。白天看店抽不出时间,今个儿天亮了一定去诊所量量血压。她下定决心。盯着窗户外透进来的昏暗。
自打那次生病,腿脚安别人身上似的,不再顺顺溜溜的听自个儿使唤。女人四十九,有一阻!她想起白天同龄的细梅说过这话。越想越真切!现如今,身心稍有不顺畅,就失眠。
晚上睡不好,白天昏沉沉,这种恶性循环真叫人难受! 香婶寻思,这大半年,身子彻底没见红了。走就走了吧,还省心些,香婶想。女人一旦绝经,是真老了,这才不到五十呢。香婶有些不可思议。身体不会骗人,心思再强悍也斗不过自然规律。她小心翻了身,“睡觉也不安份,劳碌命。”男人低吼了然。
“就你个猪,睡得安稳!”香婶顶他。
她跟他生活了三十年,没感情也有恩情呀!
这话,使她心底发凉。对男人,香婶是一点儿念想都没了。年轻时,她一门心思养育孩子。他嫁以工作之名,早出晚归。不落家,不干活,没出错的机会,倒看不出有多不好。哪知越年长,脾气越暴躁,越不体贴人。香婶忆起,年轻时他走南闯北,去上海上四川,糖果没给自己捎一颗,礼物更不曾送过。心便凉了个透。
没心肝的!香婶愈想愈气!
香婶想起自己待他,可不亏欠。好吃的留着,重活担心他受累。换洗的内衣库袜子都备得好好的。
上辈子欠他的,这辈子来还债来!
香婶向别人诉苦,姐妹们习以为常,你不知道啊,男人不都这德行?!哪有个好的。百个里面能挑出一个不错了。
香婶愤愤然,他娘的,是没一个好东西!要什么男人,这辈子就不该找男人。神游一通,一回神,窗户已转成模糊的白了。
2. 街对面早点摊,电水炉声呼啦啦响。凌晨四点多了,香婶慢慢起身下床。
难熬!她窸窸窣窣,穿好衣服。抬起男人的脚,用力朝里侧一甩。个没良心的家伙,没一点招人疼的地方。
香婶怪谁呢。当初老父亲认准他有技术,人老实。不想,竟是个自私自利的家伙。听信媒妁之言,承受包办婚姻,是香婶最大的遗憾。年轻那会儿,不时埋怨俩老。老父亲过世,她停止了埋怨。
俩老疼孩子,外甥儿当亲孙。老父亲去世前夕,将枯瘦干瘪的手在枕头底下摸索半天,翻出裹得变了样的布袋,压缩进汗水的钱一股湿霉味。通通交给了香婶。在乡下,哪个父母能像他们那样对待已经出嫁的女儿?
天一亮堂,香婶忙完了店铺活儿,抽空去了量血压。卖药的老费告诉她血压很正常,听她说睡眠不好,开了两盒安神补脑液,说以进货价给她。香婶拿到安神补脑液,等不及天黑,当下喝了一瓶,午餐后又拆了瓶,心还是堵得慌。
昨晚没睡好,午饭后有些犯困。刚欲打盹儿,“陈香,陈香……”叫声连珠炮似的发射过来,她一个激灵,睡意没了。
四下张望,这不是村里二傻的声儿吗?他站在柜台前许是见不到香婶人影儿,便大声疾呼。乡下人嗓门大,没个顾忌。他吵醒了正欲休息的香婶,可香婶一点儿也不见怪,露出眉开眼笑状。见到村里人,香婶像见亲戚般热情。她拿瓶绿茶递给二傻,笑问:“二傻,你上街办啥事啊,这么开心?”
“我开心?!”二傻急得鼓起蛤蟆似的大眼,“你不晓得啊,你老屋拆了。”他急着说话,绿茶差点呛住了脖子眼,连续咳嗽好几声。
“瞎说,我老屋拆什么。”香婶听故事似的,漫不经心。
“哎哟,你家德哥肯定知道啊,你真是,哎……”二傻见香婶这表情,心里有了数,便不多说什么。
“你抽空回去看看吧,我见你家老房子垮了,又没见着你们人,我怕有什么意外,特意过来通知你的。”说完,二傻拿起绿茶匆匆走了。
“辛苦你啦,二傻。”香婶赶忙致谢,二傻都走远了。香婶猛悟,怪不得近日老睡不安稳呢。
她一思索,怒气便上来了。立马拿起手机,给男人打电话,要询个明白。因情绪激动,几次都没拨成功。
终于打通了。
男人回复简单明了,“对呀,他们通知我了。还得等我答复哩,哪个说拆的,我还没来得及跟你商量嘛。”
“等你答复个鬼,房子扒拉掉了。”香婶大叫。
“有本事找村干部们吼叫去。”男人啪的挂了电话。
香婶一把将手机摔到柜台上。气得直打哆嗦。
“还是个男人么,别人欺负他,把老宅子都掀了,他倒在我面前耍威风。”
“呼朋结友,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这就是下场!朋友多,面子广,混出人样,啧啧,这是报应。”她怒气冲冲,抱怨声起。
再拨手机,对方已是忙音。
“哟,干嘛呢,这么大火气。”邻居看店的细梅看到香婶这般模样,凑过来劝慰。
“哎哟,造孽啊,碰到这么个男人,老宅子被强拆了屁都不敢放。”香婶化生气为力量,恨恨的说句不明不白的话。如此,好象方能出尽她心中积蓄已久的愤懑与怒气。
“别多想,他不生气,你生气个屁。”细梅安慰道。
“你血压高,身体不好,活命重要哦,管那多做什么。”细梅深谙不成熟的男人给家庭带来的灾难。这个地儿,这种男人太多。
“老赖记得不?经常在这条街晃上晃下的那个。不久前聚众赌博,整套房子整没了。他老婆现连个窝都没呢。”细梅这一招贼有效。香婶注意力分散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跟你一起呀,真开心。不然,我早气死了。”她拍拍细梅的背,两个苦女人大笑起来。
“叮铃铃……”手机响了,香婶拾起来一瞅,男人打过来的。
“瞧,还有点良心吧!”细梅瞥下眼,说道。
“你不要着急,这事有什么可担心呢,拆就拆了,不会不管不顾的。你要不放心,抽空打辆车回老家看看,我现在外面有事。”男人难得的好脾气。
香婶知道,他是担心香婶气坏了身子,把他给耽误了呢。
“又跟谁一起喝马尿。”香婶得出结论,挂了电话。
她这边心急如焚,男人那头若无其事。香婶本来生气,听细梅一劝,加之男人主动服软,她慢慢舒缓心情,好过点儿。
突然一激灵,她想起了藏匿于楼层里的小物什,心头一紧。刚才气糊涂了,竟把这茬子事给忘了。
香婶等不急男人回来。交待细梅帮忙招呼下店面,匆匆叫上老徐的车朝老家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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