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坂道上的阿修罗
也许摧毁就是守护的一部分。
身后之物,芦苇和锋利的叶片,蒲公英倒叙的白,和苍凉的友人之骸。
翻越过这座城池的是非界限。
只为你,我的友人。只为你显露我所有恶煞,只为你此刻厮杀。
偿你未偿之愿,在我目中恶火燎原。
为未能站在你身边的最后的你的友人。
献上这一幕无能。
1.
到达记忆的边界,那一天的城北。
楼房和树木顺着坡道迅速地向后退,双脚没有落实感地超越着所有的速度,不停地跑,追着眼前的人,像是被震慑了一般不能回头。
听见身后的厮打传来的恐惧的声嚣,除了自己飞奔向上的脚步再没有真实感,忧虑和疑惑在风中被席卷而散,无法全身而退的恐惧,第一次覆盖在眼睑之上。
下周的考试,书包里的卷子,计划着写完的无聊的数学作业,逐渐泛起的高温和教室里慵懒的风扇,一个哈欠接着又一个哈欠,未来就在指缝的笔尖上。
觉得太过遥远,才告别了数个小时也觉得遥远,错过了次元的分界线,到达了错误的地平线。昏黄的傍晚的夕阳在视野的边界上沉下。
少年的脚步无法停下。
那不是追逐,是逃亡,多荒唐。
不知道终点在哪啊。
想到身后的少年,面无表情的脸上划过一丝迷惘。
直到拐进了一条小巷,吴良才回过头来看着从坡道下紧跟上来的钟秦。水沟里的老鼠一下缩进了不知名的角落,屋顶的瓦好像流下了苔藓的绿色汁液。夕阳好像一盏悲伤的灯照着这个坡道顶端的舞台。呼吸声在沉默的世界里像是变成巨大的慌乱,只有钟秦压下了自己的表情,他意识到自己又一次的毫无把握,像是被谁捏在命运里的人偶,在这场游戏里,根本没有决定权。
他很快地理了一下思路,尽量地撇开情绪作祟。因为关咎的死失去了太多的理智,他明白自己简直变得不像自己了。
想到关咎,他的眼神里流过一丝迅速消逝的怅然,吴良站在一旁,望着来路的方向,死生,死和生,明明才是十七岁的少年,为什么要承担这样的重量。如果此刻站在身边的人下一秒就会死去。就好像吴良一秒后就会死去,他此时站立的位子,强装镇定却满是担忧的神情,过去半小时内的微笑,到底都变成了什么——永别是只能说一次的词啊,是绝对无法挽回,却曾经确凿拥有过的,失去。到底都变成了什么。
关咎啊,即便在此刻,我也无法,在心里,和你告别呢。
打斗声仍然不断地从不远处传来,吴良的喉结动了动。钟秦看着他不断注视着的方向,更多的谜题从心里涌了出来。如果说关咎的死和自己有关而自己又将江持卷了进来,那么能想到的唯一的下手者只有列强,愧疚并不能掩去的悲痛,在死亡的名词上敷衍着。
总有一天,是的,总有一天,再悲伤的逝者的名字,都只会被当做一个符号,被任何无关的,以及深爱的人,提及。而身后在为自己奋战的男人,他的下巴上的刀痕还淌着血,眼神却像是鬼魅般的凶恶,甚至追逐自己的恶人根本不知道是谁,就只见那个修罗般的男人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他的瘦削的影子像是一笔笔挺的刀一般,插在夕阳的喉咙上。
而自己软弱地,只有逃跑这一种选择。
2.
说起梦想。
像是一条不能着地的路,对世界的认识永远不如未来能够想到的浅薄。
似乎只要想着就一定会实现的年纪过去了,那些理所应当整个世界都没有理由阻挡的时间,留在了模糊掉的记忆尽头。毫无理由的笃定自己假象的怪物下一秒就会出现,站立在自己身边有着纯高的羽翼,破立出战斗的姿态,甚至在心里都觉得昂扬和骄傲起来,不是能否实现的问题,在心里,真切的梦想着,根本没有能否实现的问题。
这种莫名的信心在某一年的某一天被替换成了“如果出现就好了啊”,和“就算知道不会出现,想想也好啊”。
坐在窗台上,楼下聊天的老人又少了几个,在心里不断幻想着怪物的模样。
勾起手,然后挥出巨大的太阳。
说起梦想。
是再没有的力量。
坡道尽头的碟片店,老板是个慵懒的男人,很大的店面,稀疏地摆着不太旧,也不太新的碟片。
两块钱租金,十块钱押金。走进去才发现后面有一个挺大的院子,生意不是很好,时代发展的太快,坡底的黄金位置,不久也就变得冷清。
网路将整个世界串联起来,把过去甩在僵死的墙。
像是一阵理所应当的雨,没有一点突兀的成分,诞生,衰亡。
可这是我们经历的时代。
这是我们在自以为还不甚漫长的人生里,经历的时代。
想不起来最后一次见到是在什么时候,是在哪一天自己的匆忙的路途里消失的,写着店名的牌还来不及拆下,却像是被一场雨从这个城市里洗刷不见。
不久就忘记了老板的模样。
随之而去的,写在本子上的我的梦想里的开一个碟片店的故事,也轻描淡写地被自己掩藏。
时代发展太快,自己成长太快,一切都太快,曾以为慢腾腾的这个城市的脚步,讽刺地留下历久弥新的脚印。
被时代淘汰,被未来的自己淘汰。
真切的梦想着,没有什么是无法实现的时代,早就过去了。
我从学校出来。
在路口停了很久,看车流流过城池,马路对面的桥,桥对面的街道,黑色的的水淹没这个夏天。
声嚣,稀少的行人,背后的栏杆上攀爬了藤本植物,翠绿得等你找好角度,就能修出一张文艺杂志的配图来。里面锁着上百的单车,诚恳心机的人,把车停在重要的位置,露出会心的笑,才精神昂扬地迎接新的一天。
时近黄昏,天地磅礴。
我停在路口。
说起梦想。
将想象的巨兽画下。再到将画下的巨兽实现成屏幕上的角色。
比起这样飘渺的实现,还是读好书就再说吧。那些被自己称为梦想的东西,那些不经由思考能否实现就放置在心里的东西,被长久的时间改变,留下了不足以构成遗憾的角度,留给未来的自己一个仍然能够叹息的姿态。
城北的老旧砖房,青色的烟雨。
那些,才是几年后的自己,清晰地意识到的,立足。
根本没有别的路可走。
说起梦想。
3.
是时入夏正浓。
从世界里撇出一半的清明,我们知道的泾渭分明的界限,并不适用的场合。黄昏正要交接人的两面,女生没有小说里写的那样的好人缘和多嘴,她们背起书包,也不用“好成绩”和“不好”来划分,“在意么”和“不在意”,堆砌了不同的表情。
单车挤在路口,少年们的风驰电掣也少了描述。
长得好看的人,一百个里面有那么一个顺眼的罢。
所以,骑着好看的单车,飘着好看的衬衫,眼神有些迷离的阳光少年,在没有修饰的现实里,只是一个笑容的重量。
一千辆,一万辆,庸俗的,没有尽头的,干涩的男生的脸,眉毛,鼻子,都在说着现实的残酷。
只在那一辆单车上,迷离眼神的少年,一个笑容,让世界都亮了起来。
从现实里,流出小说的样子。
女孩抬起头,看见远处的翟与,眯着眼睛看着一旁的人。
有一瞬间,想起了关咎。
站在太远的距离,还不能明白差别。但是在人群里的,在庸俗的人群,干涩的长相的人群,死气一般的人群,一千分之一,一万分之一,照耀了世界的人。
好像关咎一样的人。
女生背着包,走在翘掉自习的平行班的源源不断的人流里,看着一个方向。
眼泪,一直流下来。
连最后的心愿。
见证你的生命最后遗留的气息的心愿,那些不久就消逝于天际的你的气味,想去祭奠的心愿,想要得到告慰的心愿。
连最后的心愿。
握紧了手心的单车钥匙,痛感刺进眼里。
世界为她掀起翻天的雨。
4.
我们用车轮丈量城市的时光。
我们习惯叫它小城,站在不高的高处就能看清轮廓。最高的楼是三十三还是三十六?在学校不远处的距离,全城最高的噱头,也没有招来多少业主。
保安笔挺地站在门口。
一年后还是两年后才会开起的商场,会在自己也不知晓的时候,繁荣出假象。
翟与和柯其。
我们口里的少年们。
“为什么会想到想去我家?”
男生回过头来看着身边的人,难得翘掉的课,发现原来并不是少数。
“你一个人住我不放心。”
柯其差点噗一声笑出来,两只手发力,将单车的前轮提起来。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一个肢体健全的大人。”
然后是顿挫的一声落地。
“就是不放心。”
翟与笑着,眯起眼睛,丢出有点任性的语气,就抬起头看着天空。
车轮的声音,节奏在自己悬空的脚步里,轨迹,在连绵大雨里曾经被淹没的。
附近的树上听不见虫鸣,心跳,小店的老板娘,马路对面的河流,不远处的最高的楼栋。
意义是突然从意义里衍生出来的。那样的迷离。
“晚上...去不去吃烧烤?”
“...唉?”
好像听见一本正经的数学老师昨天打麻将输掉一万块似的违和感。
“每次路过都被味觉挑逗了来着,怎么样,晚上去不去?”
“去啊,翟大说话了怎么能不去。”
柯其斜过脸来,风景从眼前划分成速度和你。
领子,眉毛,刘海,身边的人的存在。
在连绵的大雨里的孤单,终于被此时的两人洗刷。
“恩。”
有你真好。
一定不能,留在城北。
“就是,不放心。”
5.
江持和钟秦僵持在路口。
城北这么宽泛的概念,在到达模糊的方向之后便失去了具体的目的地。
以为对方知道目的地,甚至在心里为自己的冲动理智辩解了,但是投向江持的询问的目光,最终落空成一个沉默的回答。
这世界失去理智了,失去运作之理,钟秦有些悲凉地想着。
却是必须背负的,属于己身的担当。
城北之大,此时不和谐感像是卡在钟秦喉里的一根微妙的鱼刺,有人指着他说,难受么,难受就对了,难受你也必须咽下去,直到它切碎你的声带,切碎你的食道,切碎你的血脉。
但是,已经不想,再失去了。
钟秦的眉头皱起来,还能看见新剪的精神的短发,却在一个开明的长相上露出一副冰冷,没有表情的表情来。
“不如,分头找找吧。”
这是错误的决定,不用以后,即便是当时的钟秦依凭当时的理智,也知晓这是错误的决定。
但是钟秦并没有别的路可走。
事实上这是讽刺的,是亏欠么?是弥补么?自己此时产生的容忍迁就和照顾,是因为自己真心地在对待一份情谊么?明明这一天的不久之前,仍然未将这个人放入眼里不是么?
是害怕失去么?是害怕再度失去一个可以紧握的生命,还是害怕失去一份被自己确凿拥有着的心意?
他的眉头拧成疙瘩,这不像自己,可是想到关咎,他的心里也拧成一股痛,并没能再冷静地思考什么。
很多年以后,也会后悔今天自己的不理智吧,钟秦想着。
“照片在手机里?记得是什么样的么?”
江持低着头,路口的风,风上斜日,日末疏云。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点了点头。
6.
是接连的天晴,穿过这座城市的一条渺小的河流,自己从西南方的学校跨越到城东,一直看见一条河流,和城北的也一样,皱着眉头,也理不清它们的关系。
田野,变得宽阔的道路。小时候从这里去上学,是看不见河流的。不宽的道路两边是矮小的旧房子,房子后面有河流,并不是能够觉察到的事情。
那时候一起上学的女孩总是喜欢一个肩膀背书包,笑得有些疯疯癫癫,才转学过来搞不清状况的自己,有一天被她笑着打趣上午路上撞了自己的男生,其实是要对自己动粗的。
变成了很熟悉的人。
有时候看见她和同伴进到路边的小店里吃早餐,门面很小,自己从外面看进去,就看到后门的河流。
有一些水乡的感觉。
好朋友住的地方也在河的一边,比学校还要更深入城东一些的地方。
会沿着河边的堤岸一直走去和走回来。
好朋友,提及这样的词,不怅然可以么?就像是为了拓宽道路而推平的房屋,河流坦荡地出现在自己身边,视野开阔却一片虚无,最繁盛的平庸殁进千篇一律的巨大洪流。
就像是这样的,旧的就要被抛弃,没有什么情面可讲的,已经不是,一样的人了。
被区分,十几年的生活就只是这么一个过程。
小学同学都去做了混混,初中同学打着零工谈着朋友,在几年后回头看的时候,高中的同学,过着和学历无关的,正经却了无未来的生活。
已经,不是一样的人了。
可是这些你都看不见,关咎,这个世界的艳丽,残忍,不断被推到的从前和往前碾压的时代,十年体会不到,二十年体会不到,当此时年少的我们终于苍老,才终于能够体会到么。
可是你都不知道。
你成为一个无法解开的谜,成为一个名姓,成为一个符号。
永远地消失在,雨夜的难题。
我停下单车,找到河堤。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是好朋友的住址。我突然想怀念一些什么,构成这不知何时会结束的生命的我的曾经,才十数岁的我确实能够感叹么。
翘课的黄昏,夕阳在河堤上拖着自己的影子,河流冒出潮湿的气息,在鼻腔里唤来一片新腥。
我不是想寻见谁,也不想遇见谁。
我甚至害怕遇见谁,害怕遇见顶着曾经的名姓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他是谁?他怎么变成这样了?他为什么不是当初那样神采奕奕,说我是他最好的朋友,能和我比肩的少年了呢?
我甚至害怕遇见谁。
所以我看见他了,他的头发被染成金黄,站在那一群人里,和从前一样的眉角。
好朋友,提及这样的词,加上小学时候的前缀,在高中时候的自己眼里,发出嘲讽的意味。
可是自己还是迅速地跑向自己的单车,在骑行中跟上了他们。
那是,城北的方向。
闪着漆黑光芒的,少年们手里的刀刃。
7.
江持走过马路,往右走去。钟秦的眉头沉着,走向左边。
是一些不再兴旺的铺面,五十米左右的距离,还可以看见租碟片的店面,在老店名下,驻扎着修改衣服的行当。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很多时候我们说到奇妙,就是一种宿命。那是一种宿命的感觉,走上去就会遇见什么,他们出现得毫无道理,但是那一条线拽在更高次元的人手里,主宰着自己的每一步言行。
如果说科学,也不过是一种规则。
那么,就定要存在神明,制定规则。
钟秦走过碟片店,拐上坡道,是很长的距离,看不点顶,路边是繁盛的香樟,在夕阳里也是痴迷的惨绿。
每一步都走得很缓慢,要发生些什么了,连潜意识都发出警告,自己并没有失去理智,只是一切失去控制。并不能在这里回头,回头的话就会永远都无法再见到什么,那是与勇气无关的,太过害怕的,对无知的毫无把握。
一旁的楼房,窗户反射出刺眼的光。
一只猫溜进去。
一个夏天溜进去,
无尽的晚风和心情,溜进去。
身后的人按住自己的肩膀,钟秦回过头。
是一记狠烈的拳头。
“你做什么?”
钟秦抬手,将拳头挥出去,扭打的局势并没有出现,下一秒看见对方身后出现了更多的人。
钟秦松了口气。
那些在潜意识里不能形成句子的怀疑,在那一瞬间被抹消得太过轻易。
“做什么?老子他么的弄死你!”
刀刃上是一个夕阳。
夕阳是你的爱人,爱人是恋人的诗。
诗是写给未完的天明。
至少替你看见这个天明。
关咎。
8.
“今天还有人找你去帮忙压场子呢。”
吴良跑得有些气喘,在一边找着话题。
何辙倒是游刃有余,他的眉毛挺而锋利,在冷利明澈的眼神里才有的镇定。
“恩。”
只是简单地回答着,过了一会儿又回过头来,眉毛也有些弯下。
“虽然不是很想说,但是最近还是少惹点麻烦好,我也是,你也是。”
步伐却没有丝毫停顿。
一直惹麻烦的,不都是你么,吴良没有说,只是问着自己此时确实,最关心的话题,
“你爷爷家到底在哪儿啊?”
何辙没有思索。
“之前的小路不记得了,勉强记得前面的坡道可以拐上去,马上就到了。”
“就是那家碟片店。”
补充着,还记得小时候,不知道是多小的时候,像是一片模糊的水,确实有的印象。
他停在那里,看着招牌下被替换的实质,慢慢地叼起一根烟来。
“怎么了?”
吴良停在他前面一步的距离回过头来。
何辙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呼出一阵无关忧愁的哀愁。
“没什么,觉得熟悉却想不起为什么熟悉。”
“快上坡吧,跑不动就走,应该没事了。”
是致命的声响。
两个人站在坡底,看见宽阔坡道上的莫名的争端。
“是他们么?”
何辙站在远处,很快地理清局势。
“是,但是他们好像找错人了,我们快走。”
说着就回过头,但是吴良的一句话停住了他。
“那个人,好像是关咎的朋友?”
何辙回过头,看见那个已经无力闪躲的人的表情,除了眼神里的不甘,仍然能留住不惊的神情。
我能为你献上的,最后一支挽歌。
“你带他往坡顶跑,拐进巷里就好躲多了。”
何辙说着就冲向坡道上的人群。
吴良想要喊住他,但是一切太过迅速,好像整个昏晚的秩序都被改写成慌乱,吴良根本没有什么选择,他迅速地冲向钟秦。
“跟我走。”
投递过来的不解的神情也不去解释,就已经往坡道顶端开始跑去。
钟秦脸上的伤口生出刺痛,无法思考就跟上前面的人的脚步,等到看清前人是一样的校服,回过头就只看见掏出匕首的何辙。
夕阳像是毒,像是泛红的伤口,像是恶毒的诅咒。
一个缩在世界里的身影,占满了整个眼睛。
后来的他们也永远记住那天,那个人像是修罗一样站在坡道中央,下巴上的伤口在动作的间隙里像是恶神的纹记。
他站在比他们高的地方,用以威胁的刀刃全部都化成实战的兵器,在他的身上留下再多的疤痕也阻挡不了他的凶悍。他的眉毛笔直锋利,眼角提起,清明的眼神像是鬼神的利刃。
他们无法战胜他,再多的伤痕也无法战胜他,他们简直要拜服在他的眼神下,夕阳也只是为了成为他壮烈的舞台,影子都是愧快。
刀锋与血液。
并没有预料到,这样的惨烈。
那时候的你究竟在呼唤谁的名字,在怪罪么,在怀念么。
在呼唤我或者他的拯救么,痛么,难过么,不舍么。
还是一样,和初相识时一样坦诚地露出笑脸来。
我的友人,我何其憎恨我的无能。
此时我所能,此时我所恨,此时我所有的热。
为你,我的友人。
血在坡道上溅射开来,并不是能够语言描述所能想象的。
浓稠,猩红。
9.
这就是宿命带我来的地方,在我的迷城。
我丢掉单车,那一瞬间我简直想要回过头去好好地锁上它,我根本没有理由丢弃它,家里并没有宽裕到能拿一辆单车都不当回事。
可是当那个人的胳膊和脚都开始淌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么多年来养成的情绪被一丝不剩地抛弃。
不剩希望的人生,没有别路可走的人生,当那个人停留下来的一瞬间突然被点成巨大的烟花,被理智压抑的本性突然从血脉里伸展开来。
我冲过去,在刀刃的间隙里。
我的怯懦,不坦诚,我的自以为是,自恃,那一瞬间都被抛弃了,那个修罗一样的男人吃惊地看着我,我只是和他说,跟我走。
跟我走,在我的迷城。
时代在毁灭掉的。
他们在毁灭掉的。
世界被推平,搭建起高楼。为什么这里会有一段阶梯?为什么阶梯尽头会有房屋?为什么房屋过道拐角还有阶梯?为什么阶梯过后还有世界?为什么要在坡道顶端搭建世界?为什么坡道一边还有阶梯?为什么阶梯底下还有坡道?
世界被推平,神奇的领域被推平,总有一天所有的坡道都要被推平,世界坦荡,再无谜题。
这是我的迷宫。
身后的人发出追逐的的声响,我带着他迅速地拐进项里,我这辈子也没有这么努力的奔逃过,我的书包在奔跑中丢在路上,我甚至觉得畅快,我觉得宿命和命运都根本只是儿戏,那一瞬间我觉得这根本才是我想过的生活。
从菜地里冲进密集的砖瓦间隙,拐进一道阶梯,下一秒是崭新的坡道。
十分狭窄的坡道,两边是没有缝隙的房屋,水沟在狭小的坡道里穿出去,两边堆满杂物。
等我反应过来,就只看见他已经跑到我的前面,健步如飞,好像他才是穿行在这个迷宫里的常客,他的背影在渐黑的天色里白的像是一道闪电,狭小的坡道,向下的方向。
我根本就是想要这种生活,毫无依据的争斗,用身体比用脑袋省事,为了谁,随便为了谁都奋不顾身。
没有必须做的事,没有无法改变的事,不用在意下周的考试,考不好就扔到一边赌下一次的运气,很难过么?至今为止自己为什么会为这些事情失落?
好像突然在生死尽头看见开明。
可是脑子里却突然看见自己的家,漏水的屋顶,无聊的风扇,竹竿挂在窗户外面,下雨天来回晃荡,厨房要用来洗澡,无论多晚,都要去没有灯的公厕。
在这个漆黑的迷宫里。
在这个迷宫的入口里。
在我面前的血迹里,他调整好角度,让血都淌进水沟,不久就停下来,窝在一堆杂物后面。
我停下来,坐到他的身边,不停地喘着气。
他卷好袖子,伤口直接露出来,嘴巴轻佻地叼起一只点好的烟。
白色衬衫的校服,凛冽的气质,我探出头去,确认没有人追上来。
他只是抬头看着缝隙里已经暗黑的天色,靠在墙上,下巴上的伤口裂开,显出凶煞。
之后也会知道的。
即便是冲动,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现在呢?”
他问我。
看向我的眼神里,无奈,又模糊了界限。
谁都忘了,并不是,一样的人。
10.
吴良看见江持的时候,并没有想到钟秦,也没有想到还会发生别的事情。
他看着那群人追着何辙和陆厘消失在道路的尽头,便没有再理钟秦,出发去寻找何辙,所以他看见江持的时候,简直要在心里暗骂一句“次奥你们是来开同学会的么。”
江持看见吴良的时候,正在想钟秦。
也不算在想,或者说,他在想,自己为什么会毫无愧疚。是报复么,是要他忍受同样的苦难么,那为什么,之前的自己会替他抵挡呢。
根本就是想要他的这份亏欠,然后才能掀出更加翻天的恶局。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江持看着漆黑的世界,和漆黑世界里一样校服的吴良。
没有一点心虚地,擦身过去,从小路,上到了那条坡道的顶端。
一整个城北暗了下去。
一整个时代暗了下去。
你的城堡暗了下去。
一辆单车暗了下去。
柯其打开城北的家门,看见了满地的血迹。
翟与捏紧了自己的拳,眼神说出了他的预计与超出预计。
“还是,来了么。”
一个少年的脸暗了下去,然后是另一个。
漆黑的天色,乱成了麻的,少年们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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