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尔·华莱士的小说《大鱼》,讲述的是一个父亲的故事。
终其一生,这位父亲都在给儿子讲述五彩斑斓天马行空的各种故事,光怪陆离的群像:河中的神秘女孩,诡异老妇人和她的眼睛,巨人、大风雪、城镇、双头女人,还有数不清的笑话。
可随着儿子慢慢长大,他越来越不相信父亲说的话,他渐渐厌倦了父亲的故事和笑话,父子之间日渐疏离。
直到父亲生命即将终结的时,儿子才踏进父亲的世界,慢慢去了解父亲,了解父亲所讲故事背后的真实与隐藏的爱,最后,儿子用父亲的方式回应与告别,在河边,在儿子面前,父亲变成一条大鱼,游走了。
1
“他是条大鱼,那时候就是。”
小说中大鱼的隐喻其实是指父亲——爱德华,这位据说出生之时天降甘霖的幸运儿,生来便有受欢迎的特质,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很喜欢他。不仅如此,他还无比聪明,博览群书,懂得的事情比任何人都多,可以预料长大了必定前途无量。
爱德华一直渴望做一个伟人,就像他自己所说,他毕生的追求就是成为大池子里的大鱼,而对大鱼来说,最重要的是大池子,是属于他的浩瀚海洋。爱德华有着渴望冒险的激情与勇气,所以他主动出击驯服了巨人卡尔,让他成为自食其力的农民而不是偷盗抢劫的恶魔,长大后他离开家乡阿什兰,逃脱了无名之地的考验,其实就是战胜了内心的踟蹰与退缩,终于走向了外面广阔的新世界。
在新世界里摸爬滚打,打拼事业,爱德华经历过很多,为别人工作换取报酬,白手起家自己开公司当老板,遭遇过无数的艰难险阻与失败,但他依旧坚持。期间,他遇见自己传奇的爱情,采取平生未有的方式与渣男打架,获取了佳人芳心;上过战场,差点一去不回……后来,凭着努力、运气加上一系列精明的投资,爱德华靠终于成功成为了有钱人,一家人搬进大房子。
但物质生活的丰裕并没有增加幸福感,由始至终,爱德华就向往在路上的工作,从来不在一个地方驻足太久,即便那个地方是家,即便他成了某人的丈夫,成了威廉的父亲,依旧没有改变本性。独自留在家中抚养孩子的母亲,一如既往长时间不见踪迹的父亲,日渐长大明白事理的威廉,这个家里,似乎所有人都感觉不到幸福。
父亲爱德华的一生,在他自己的讲述中就是一个巨大的神话,然而那是故事里的他。
从现实来说,爱德华是普世意义上不怎么负责的父亲,他渴望外面的世界,无论是追寻自己的梦想还是为了生活奔波,总之家不是他长时间停留的地方,对儿子来说,他少有陪伴,错失了孩子的成长,只在最紧要的关头他才出现,此外伴随儿子成长的,便是他的故事与笑话。
年少时,儿子威廉还愿意相信父亲的故事与笑话,越长大越觉得这些故事夸张而虚伪,父子之间的隔阂无可避免地越拉越大。
2
the biggest fish in the river gets that way by never being caught.
你永远都不可能抓到这河里最大的那条鱼。
在儿子威廉眼中,父亲爱德华终生都在追逐一个模糊的目标,那并不是金钱与成功,因为他们已经拥有了足够多的钱,足够安逸生活的物质条件,可爱德华依旧行走在路上。他是一个巡游的爸爸,只把家当做加油站,此生只为一个恒久的渴望:到达那儿,但无论是哪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战斗,以及之后的战斗,这场战争永无止境。在这场战争中,爱德华成了永远有故事要说的人。
“企图去抓住那条大鱼”同时也是儿子的隐喻,威廉一生都渴望融入到父亲的世界中,可是他依旧不能,甚至在爱德华临终时,威廉无数次想要刺探父亲内心的真实世界,他不想要父亲累积的或临场发挥的故事与笑话,只想要真话,他恳求父亲,“就一会儿,我们谈谈,男人与男人,父亲与儿子,不讲故事。”让他快要崩溃的是,爱德华回应他的依旧是故事。
或许是照看病重的父亲,两人之间交流多了起来,虽然交谈大多还是翻来覆去讲过的故事与笑话,父子天性让威廉慢慢靠近了爱德华,那一段时间对父亲的了解甚至超过他之前一生的了解。
就像爱德华所说,他已经尽力做到最好,他也曾是一个好爸爸,做了父亲该做的那些事:盼望儿子的到来,郑重写下期盼儿子继承的美德,陪他玩游戏,教会儿子骑自行车,打包午餐带着儿子去高高的山上旅行……
父亲离去时,犹且惦记着让儿子,想起他此生都耿耿于怀自己故事与笑话,他力图寻求理解,让儿子为他这个父亲角色打个分,最终威廉用自己的回应理解了父亲,那是他的故事。
在他的故事中,他与父亲排除各种障碍从医院出去,开车到了神秘的河边,父亲变成了鱼跳进河里,这是父子俩最后的告别,不是以奔赴死亡而终结,而是新的开始。
威廉觉得,爱德华并不是奔赴了死亡,他只是在有限的生命中让自己慢慢变成一条大鱼,一条“银色的、绚丽的、闪烁的生命”,然后消失在了河水深处,去往所有大鱼都向往的地方。
3
不要相信所谓真的,相信你所爱的
这世界上,只有在你所爱的人之外,才需要辨别所谓真假。生活中的事,有种种说法。所谓真相,可能是最令人乏味、最令人难以接受的。而在生活外表涂上彩虹颜色的人,值得尊重和信赖,因为那是他们的爱。
小说中威廉的父亲爱德华是一个神话,威廉从懂事后就怀疑爱德华作为父亲角色的担当,不愿相信父亲的爱,因为他从没有真正坦诚的时候,无论是对母亲自己还是好友本奈特医生,他都拿自己的故事与笑话应对,直到生命垂危依旧如此。
那时候威廉不明白的是,这正是爱德华的为人处事方式,其实他的爱无处不在。
就像他病重坚持要搬到客房,因为爱德华不希望死在与妻子有无数美好回忆的主卧室,他希望慢慢在妻儿心中建立起这个人终究是他们生命中的客人的意识,做客便会有离开的一天,如此等他最终离开时便不会有那么多的哀伤痛苦。
罹患重病只能被迫躺在床上,爱德华过着他最讨厌的只能待在一个固定地方的生活,可即便承受病痛,为了不让妻子孩子担忧焦虑,他便用特有的俏皮话与笑话敷衍儿子对病情的询问对自己身体遭受苦难的忧心。威廉时刻担心父亲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没了呼吸,离开这个世界,爱德华看透了他的忧虑,所以告诉他不用如此,因为他有超能力,他其实从很久以前就能预知死亡,而他看到自己的死亡不在此时……
在大多数人的生命中,儿时的父亲都是无比高大的形象存在,他如山沉稳,如海渊博,他是超级英雄,是我们永远信赖的依靠。随着我们渐渐长大,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也成为了家庭的顶梁柱,成为别人的父亲,父亲也在老去,佝偻下身体,皱纹爬到脸上,再也不是旧时高大的模样,我们可能希望反过来,希望可以成为父亲的依靠。
可是别忘了,无论我们多大,是否是谁的父亲,父亲依旧是父亲,他可能希望永远是我们的超级英雄,是一个神话,因为那是他对我们的爱。
“他生命最后时刻的这么一瞬,我突然真切地想到了他作为一个男孩、一个少年的样子——他面前有着完整的未来,就像我面前的未来一样。我从没这样想过。而这些影像——父亲的现在与过去——重叠了,他在这一刻变成了一个狂野的怪物,同时年轻而苍老着,将死而又是新生的。”
威廉到底全然明白了爱德华,他想爱德华就是传奇,他的疾病只是一种隐喻,意味着他对这个世界已经厌倦,只是到了一段低谷,病危这张通行证将会把他带到另一个世界,全新的、更好的世界。
而威廉自己,将会学着成为另一个爱德华,像他父亲一生的样子,成为一条大鱼。
PS:看完小说还看了同名的电影,相较原著小说,虽然电影的情节线条更为流畅生动,很多故事作了细节化的处理,私仍以为小说中有很多是电影没有呈现的东西,关于父子之间微妙而细腻的情感变化,影视语言不足以全然表达。而很多故事的隐喻,看小说的话,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感受与体悟,如果是电影,则只是限定在电影所要传达的那部分内涵。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