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镇

槐花镇。镇如其名。

李杰诺对于这里最深的记忆，就是空气里的淡淡槐花香。

经历了在土路上长久的颠簸，李杰诺有些不舒服，闻到这香味就像得到了救赎一般。应该快到了吧，他靠在窗户上，疲惫的闭着眼。

终于，摇摇晃晃，车子开到了目的地。

暑假到了啊。

奶奶没有在家里。李杰诺进不去屋里，只得站在院子等着。

李杰诺已经好久没回槐花镇了。对这里的记忆还停留在和隔壁家的李小子撺掇着上树掏鸟蛋结果鸟蛋没掏着，反而惹了树上的马蜂，被蛰得屁滚尿流的不堪回首的童年时代。

也不知道李东赫过得怎么样了。

想到这里，李杰诺突然后脑勺一痛，低头，一个青枣滴溜溜的从脚边滚过来。转头就看见一个少年正趴在矮矮的墙头，手撑着头，兀自对他笑着，一点罪魁祸首的自觉都没有。李杰诺被笑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了，摸着头看他。

"你是谁啊，来找李奶奶的吗？"那个人正了正脸色。

"你知道我奶奶去哪儿了吗？"

"你奶奶？你是李杰诺吗？"

"你认识我？"

谁知面前的人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李奶奶一个星期前就开始到处宣传，她的乖孙孙李杰诺要回来看她咯。全镇上下还有谁不认识你啊。"

说完少年忍不住，又咯咯咯的笑了起来，说话间还将李奶奶的神态语气模仿了个十成十。逗得李杰诺又难堪又想笑。

"不逗你了，你奶奶去隔壁镇子赶集去了，怕是要晚点才回来。喏，要吃枣子吗，刚摘下来的，可甜了。"

少年冲李杰诺摇摇手中的青枣，李杰诺一看到这青枣后脑勺就隐隐作痛，但少年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他，让他想起了家里那只小萨摩，一时间竟不知怎么拒绝。

"哎呀，拿着拿着。"少年把枣子轻轻一抛，李杰诺接过来咬了一口，确实如少年所说的，很甜。

"吃了我的枣子，就不要计较我刚刚砸你的事啦。"

少年狡黠的冲他眨了眨眼。

李杰诺哭笑不得，道歉这种事还有先斩后奏的吗。

他不知道，少年一直是这么蛮不讲理的，就连悄悄跑进别人的心里，也是不打一声招呼的。

"对了，你怎么在李东赫家里？"李杰诺问出了一开始就想问的问题。

"我来他家玩儿，正好，你奶奶还有一会儿才回来，你先过来等吧。"说完又不等李杰诺回答，少年直接扯着嗓子喊"李东赫，李东赫，你发小来啦"。

李杰诺听着一乐，"你又怎么知道我是他发小呢？"

少年神乎其神的晃着头，"我算出来的。"

"鬼才信你。"李杰诺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大仙，你的名号是什么呀，说出来让我瞻仰瞻仰呗。"

少年笑嘻嘻的说，"我叫罗渽民，渽水的渽，人民的民。"

罗渽民。李杰诺默默咀嚼了几遍这个名字。这个时候李东赫也顺着梯子爬上了矮墙头，看到李杰诺，激动的大喊。"李杰诺，你小子终于舍得回来看我啦。"

李杰诺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我是回来看我奶奶的，你就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李东赫被气的大叫"白眼狼，白眼狼"，罗渽民在一旁看好戏的咯咯笑。

李杰诺看了看他，心想，罗渽民真的好喜欢笑啊。

李东赫家变化不大，和李杰诺记忆中的样子相差无几。

李杰诺坐在桌子旁，看着桌子上的一盘长得很熟悉的青枣神色复杂。李东赫见到这幕，拍拍李杰诺的肩，让他不要客气。李杰诺看着眼睛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的罗渽民有点想笑。

感情还不止先斩后奏，还有借花献佛。

在李东赫家解决完午饭后，罗渽民自告奋勇的提出要带李杰诺去逛镇子，并且严肃的拒绝了李东赫的陪同。

罗渽民一本正经的对李东赫说，"东赫啊，不要妄想用这个借口逃掉洗碗，杰诺有我陪着就够了。"

李东赫被噎的说不出话，这次轮到李杰诺在旁边看好戏。

晚夏的午后，阳光总是带着灼热的，小镇里降暑的方式，除了凫水便是吃冰了。罗渽民拉着李杰诺到卖冰棍的地方，很大方的掏钱买了两只，塞了一只到李杰诺手里。冰棍很简陋，竹棒串着，最外卖裹了一层油纸。罗渽民小心翼翼的撕下油纸，吸吮着化掉的水和细小的冰碴，被冰的眯起了眼。李杰诺感觉手上黏黏的，一看，冰棍已经开始化了。

"你看我干嘛，赶快吃啊，都化了。"罗渽民笑着拍拍李杰诺的肩。

李杰诺有些慌乱低下头咬了一口冰棍，被冰得龇牙咧嘴。罗渽民跺着脚笑得开怀，眼睛里的阳光，甚至满溢了出来，被风带到了发梢，发梢也轻快了。

李杰诺想，酸酸甜甜，是柠檬味儿的。

罗渽民是柠檬味儿的。

镇子很小，绕来绕去都是在巷子里。罗渽民跟巷子里的猫猫狗狗格外相熟，只要路过都会跟李杰诺介绍。

林奶奶家的猫，王爷爷家的狗，大黄家的小兔子，小二子家的大肥鹅。

李杰诺注意力不在这上面，他倒是好奇，罗渽民为什么总有那么多话可以说。不过也是庆幸，他本身并不爱说话，若是两个人都沉默，场面不知尴尬到哪里去了。

幸好有他。李杰诺想。

谁知道罗渽民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李杰诺别过头去看，那个人撅着嘴，不知道在生什么闷气。

李杰诺小心的用指尖戳戳他，"你怎么了？"

"你都不说话，你是不是还生气啊，我都请你吃冰棍了，你怎么还这样啊，你怎么这么小气，我都没请过李东赫呢......"

罗渽民越说越委屈，睫毛颤抖着，眼眶里很快就湿了。

李杰诺慌乱的不知道怎么应付。

"我不，不是，我之前就没，我......"

李杰诺绝望发现自己的语言匮乏到一个新高度。

他只好抱住眼前的人。

"没生气，之前就没生气。我是不太会说话，我，我很喜欢你的。不生气，我不生气。"

罗渽民脸慢慢变红，最后连耳朵尖都是粉粉的。

"哦，知道了。你先放开我。"

李杰诺第一次看到罗渽民害羞的样子，觉得很神奇，像是没看够似的，又盯着看了一会儿。

直到罗渽民别开脸微微挣扎。

"唔，你先回家吧，你奶奶差不多应该回来了。我，我也回家了。"

说完也不等李杰诺反应，就挣脱跑掉了。

李杰诺看着空荡荡的怀抱，微微汗湿的指尖上沾染的烟火气息，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奶奶果然已经回来了，正在灶边生火煮饭。看见他，连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带着欣慰的笑打量着。

“杰诺长大了，长高了，就是还是太瘦了。”

李杰诺笑着叫了一声奶奶。

祖孙吃晚饭的时候，李杰诺提起了罗渽民。

李奶奶一脸惋惜的说，那个小孩子是来这边养病的，也不知是什么病，养了这么久也不见好。父母也不来看看。

李杰诺顿了顿，说，真的只是养病吗。

李奶奶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罗渽民的家在镇西，李杰诺到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昏晦了。

只有罗渽民一个人在家。

罗渽民看到敲门的人是李杰诺的时候，眼睛瞪得圆圆的，脸颊迅速飞上一抹可疑的晕红。

"你怎么来了？"

李杰诺把槐花饼递给罗渽民，"我奶奶做的槐花饼，给你一份。"

罗渽民甜甜的笑着道谢。

李杰诺低着头磨蹭着。

罗渽民想了想，说，你要进来坐会儿吗。

李杰诺点点头。

屋子很小，东西很多，但却干净规整。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李杰诺四处打量着。

“我奶奶去隔壁镇子走人府去了，我看家。”罗渽民坐在床上，腿一晃一晃的。

“你一个人，嗯，不害怕吗？”不知是不是灯光的原因，李杰诺脸有点红。

罗渽民奇道，“怕什么呀？”

李杰诺吞吞吐吐地不回答。

待到李杰诺要走的时候，他又问了一遍。

“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你要怕的话，我......”

罗渽民凑到李杰诺跟前，看着他闪闪躲躲的眼神，问到，“你想说我要怕的话，你会留下来陪我？”

李杰诺支支吾吾的，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来。

罗渽民笑着拍拍李杰诺的肩，“没事，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李杰诺愣了半天，最终还是走了。罗渽民站在门口看着李杰诺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看出一点失魂落魄的意味。

不应该呀。

然而当李杰诺第二次敲开罗渽民的门，并且抱着被子枕头穿着小熊睡衣气喘吁吁。罗渽民愣在了门口。

“我想来想去，你一个人还是不安全的。”然后顿了顿，“我奶奶也这么说。”

一点都看不出来是在欲盖弥彰。

罗渽民咬着唇忍住笑，帮李杰诺把被子枕头放在床上。

“你睡我的床，我去睡我奶奶的。”

“唔，不用这么麻烦的。”

李杰诺躺在床上，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到底你是主人，还是我是主人啊。

罗渽民还是弯着眼睛乖乖躺了上去。

拉了灯，罗渽民翻了个身，正好对着李杰诺。

“说实话，你是不是不敢一个人睡觉啊。才扯这些有的没的。”

罗渽民的眼睛亮亮的，带着笑意，像挂在窗舷的月牙。

李杰诺被盯得有点脸红，偏过头不敢看他，小声地否认。

罗渽民把头捂在被子里笑。

过了一会儿，罗渽民小声喊道，“李杰诺，李杰诺，你睡了没？”

李杰诺咳嗽了一声。

收到讯号的罗渽民小声问道，“你要在这呆多久啊？”

“大概一个暑假。”

“真好哈哈哈。”

过了一会儿，罗渽民又问道，“那你会想家吗？”

李杰诺不知道怎么回答。不管回答是与不是都是在罗渽民心口上划一刀。

罗渽民见他没有回答，于是自个儿小声念叨着，是睡着了吗。

然后给李杰诺压压被角，翻个身闭上了眼。

逝者如斯夫。日子总是飞快的流过。

李杰诺看着手上草编的蛐蛐，以及身旁和李东赫闹得不可开交的罗渽民，难免心生感慨。

若是一直这样该多......

想着想着突然头上又是一疼。这次是一个野果子。

抬头一看罗渽民拉着李东赫已经跑远了，笑声还隐隐传过来。

李杰诺可以想象罗渽民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样子，真是，仗着自己喜欢他就无法无天了是吧。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杰诺呀！你怎么还不来！”

李杰诺站起身，往那边走去。

等走近，罗渽民哭兮兮的往自己怀里一扑。

“刚刚是李东赫扔的你，不是我！他刚刚还想扔我来着，杰诺呀，你要帮我。”

这大概是恶人先告状的典范了。

李杰诺笑着摸摸罗渽民的头，朝李东赫甩了个眼刀过去。

李东赫翻了个白眼。

罗渽民你个吃里扒外的小兔崽子。

李杰诺你个见色忘义的小白眼狼。

活该你们栽在对方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