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枣园四友

枣园四友

作者: 于洛 | 来源:发表于2015-02-14 03:44 被阅读25次

推开窗子,张望整个广场,在遥远的东南角,有一个小小的石碑。从高楼上是看不清它模样的,因为它太小了,也没有醒目的颜色,甚至连石碑上的字也很少。

在五十年前,那个下雨的黄昏,有一队哀伤却平静的人群,簇拥着他来到这个广场,与他作别,然后这群人也各自分散。

似乎很短,又似乎很长,时间流逝过春秋,历史就这样一点点累积。

从后人的回忆中,我们知道,这群送葬的人,有他的学生,也有他的老友,还有的只是一些从未谋面,却深深喜欢他文字的读者。

在这个激荡风云的年代,仍然有一些作者坚持着自己的语调,并没有汇入时代的合唱中。他在《良友日报》副刊“枣园”发表文章最多,与另三位作者“王衡、谢益友、胡先霈”并称为枣园四友。

他们谈国家大事不多,也没有留学经历,多半是读过私塾,受到完整传统学术训练,又辗转来沪,接触了当时欧美日的新思潮、新知识,文字中处处能见他们视野足够开阔,文字蕴藉温厚。

在当时的报刊间,有很多笔战,因为意气、主义、思路,乃至一时恩怨,都会产生各类笔战,就资料统计,四人受到的攻击也不在少数,但无论是何种指斥,他们都很少回应,就现存《良友日报》同期资料统计,只发现了三篇回应文字。分别是王衡两篇,以商榷和公告形式回应了对他个人品行的攻击;胡先霈一篇,就抄袭问题做了回复。相对于近三十篇长短不一的攻击文章,数量极小,而且这种回复也没有长篇累牍,反复辩论,都是简单表明证据,即不再回应。这也是当时“枣园”文章的风格所在,不激烈,不油滑,推崇温厚蕴藉,避免繁缛华丽,即使是哀情伤感到极致的怀友伤亲文字,也不会一味发泄情绪,往往简洁中见真情,读后初觉平淡,思之却有绕梁三日,犹可闻音的感受。

但《良友日报》只坚持了四年,就因为主编殒命,不得不宣告停刊,枣园四友也各奔东西,走上不同的人生。

王衡,字瑶光,回乡创建学校,自任校长,在其生命最后一段时间里,努力发展家乡教育,后来这所中学,成为当地历史最悠久,也最有成绩的教育基地。至今在学校的后山上,还有一座他的铜像立在那里,用的是他在沪上时的照片,穿着长袍,拄着拐杖,风吹衣衫飘起,须发蓬蓬,却目光炯炯,遥望前方。下面刻着他的名言:中心光明,四时不可辍,八风不可摇,匹夫不能夺志。

谢益友,家室众多,北上青岛,一直写文谋生,在《海风报》、《天演》、《小说林》等报刊上连载小说,在《青岛时报》、《好朋友》、《警报》上写小文,这一时期他写的东西,有长有短,风格多变,文字功力趋于成熟,但内容却并不都是他所喜。他的老友郑小桥在回忆录谈到,他始终对写那些”无益“文字感到耻辱和后悔,认为自己为了养活一大家子人,不得不作那些无聊文字,是自己作文生涯的一大污点。在他的几部小说都极受欢迎,书商频频催稿之际,开始敷衍成文,往往笔不加点,写完后就将所有稿子扔给催稿人,不再愿意看第二眼。那是他一辈子生活最安定富足的时期,也是他最感苦恼无奈的时期,后来他染上”烟霞癖“,也与这种精神上的困扰有极大关系。青岛人民出版社前些年策划的”青文大系“,就曾经想出他的全集,但几乎所有作品都是有头无尾,或者缺失章节,即使杂志上连载的内容,也只有早期几本小说是完整的,最后只能以选集形式发行。而更让人觉得吊诡的,还是读者最喜欢的仍不是他所珍视的文字,而是那些他看作人生污点的无聊笔墨,他的文坛地位也同样依赖于此,这种历史评价和作者自我认知的错位,构成了一部耐人寻味的历史。

胡先霈在飘荡几年后,终于选择了离井别乡,旅居海外,关于枣园时代的最好回忆文字,也正出自他在海外所写的回忆录《枣园》。只是除了这本印数稀少的回忆录,他似乎没有发表过其他文字,连他最后的结局,我们也没有更多了解,只在《枣园》的后记里,略略提过一笔:”要告诉亲爱的读者,这本书的作者,在等待回乡的时间,不幸在隔离区,因为一场疫病,发热死去。由于那个混乱动荡的大事件影响,没有人能够记起,他最后的岁月,我们只能愿他得到上帝的佑护。“

那这块小小墓碑的主人呢?

他在一所大学里得到了教职,讲授历史、散文和诗歌,也开过一门小说史课,听过他课的学生很多,散落各方的回忆文字也很多,大多人的评价都是”冷峻、犀利而又不失风趣“,他所编的三本教材《国文散体发展大纲》、《国文韵体发展大纲》、《国民基本通史》都一直受到重视,在现行通用教材编订前,在学校教育中始终是被作为基本教材看待的,对相关领域都有开创之功。无论作为一个文人,还是作为一个学者,他都取得极大成绩,在社会上具有很大影响。但在”辞职风波“后,就因为眼疾复发而选择隐居,逐渐远离了时代风云。战争带来了物价暴涨,市面动荡,他的生命也逐渐衰弱垂危,就在最后的日子里,他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能依靠他的学生”听书“。他往往会躺在窗前一张特意定做的长椅上,盖着一件旧毛毯,那是他妻子临终时留下的,他始终舍不得拿去换钱。他的学生坐在他右耳边,按照他的吩咐,读某本书。这段时期,他已不能听太多书,大多只是寻找一些旧书,挑段落温习和检验自己所写的文字。偶尔也会让学生找来几本当下流行的小说,读来解闷。他最器重的学生之一,后来的南派小说大家柳梦原曾经回忆,在听到老友谢益友所写的那本《风雨舟》第十二回时,他微笑说,还是狡狯旧技。并且将当年枣园四友时期的旧事说了几件,都是当时情谊,一一道来,仍如就在眼前。

再后来,他在时代大动荡的余波里,离开了他最喜爱的文字,也别了他的朋友、学生和读者。

他们将他抬起,送到广场边,那里有她妻子的骨灰,当初就洒在一块草坪上,那是她妻子设计的公园。他的骨灰也洒在那里,只是又多了一块小小石碑,纪念着他,也纪念着他的妻子。

前面刻的字是他亲手拟就,”亲爱的人啊,这里安居着一对平静的灵魂“

五十年里,他们亲手设计的公园,他们学生朋友一起竖起的石碑,历经变迁,如今公园面积已不到开始时三分之一,石碑兴废三次,旧的早已不存,如今所立已是今年三月重造。好在所刻的文字还是当年那些。

如果你曾经到过那个广场,除了在那高楼上看看这个美丽的世界,也希望你去那块小小石碑前看看,即使它只在小小的一隅,即使那里只有年年生长的草,即使那里只有年年枯黄的草。(“消失的作者”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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