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风动

当技巧渐渐重于蛮力，当疲惫渐渐压倒快感，吴平众不得不意识到，他老了。最初是发现久坐会不舒服，然后慢慢开始不再对明天满怀期待。

他三十七岁了，托私教的福，年轻时的腹肌还在。只是脸上的青涩已褪去，现出了中年人饱经风霜的深邃眉眼。仔细刮了胡子，亲亲熟睡中的女儿，又和妻子道别。妻子嗯了一声，取代了年轻时候的亲吻。

电梯坏了，他只得走步梯。转弯处遇到了一个高中生，约莫是要迟到了，背着书包一步两阶往楼下蹿。他侧过身子给对方让路，小男孩吃着东西，含糊不清地说道，“谢谢叔叔。”

“客气了，应该的。”话出口他自己也一惊。如果放在十七岁的时候，他会说，“大恩不言谢，少侠保重。”二十七岁，他会说“没事儿。”而如今，生意场上摸爬滚打的伤疤已被圆滑的外交辞令包裹。

他三十七岁了。事业小成，家庭和多数中年夫妻一样和谐空洞。要说什么遗憾，好像有，又好像不该有。而他正是在这时遇到江抱月的。

2.

当时江抱月的大学有活动需要拉赞助，江抱月带着几个同学进了他的办公室。“您好，我是H大学生会的江抱月，已经跟您预约过了。”吴平众抬起头，看到一个漂亮的女孩子。

漂亮的不只是眉眼，还有那个年纪特有的青春气息。吴平众见到她的第一眼，年少时抱着篮球等下课往操场冲的记忆，突破尘封的年代呼啸而来，瞬间击中他。

但是年轻漂亮的人多了，想来江抱月也不过是千篇一律中的一个。吴平众点头表示知道了，“请坐。”有人含胸驼背松松垮垮，有人正襟危坐拘谨不安。

只江抱月脊背笔直，双腿并拢侧放，小腿微微伸在膝盖前，显得越发白皙修长。一种生长在大户人家自然养成的贵气从她身上蔓延开来。

一个男生弱弱开口，“能不能投资我们的晚会，你可以过来玩……”江抱月使个眼色，同学立刻噤声。

她朝吴平众笑笑，“吴总是这样的，我们学校的晚会不仅会有本校学生参加，还有很多社会名流的参与。对于学生而言，这是一次拓展交际的好机会，对于您而言，则是一个很大的客户群。不过可惜，我们学校经济实力有限，所以希望由您的支持，完成我们理想的双赢局面。”

商人拿起笔签字，笑道，“江总，合作愉快。”

3.

再次见到她是在几天以后。吴平众开车回家。停车时他熄灭了引擎，却没有下车。车外是公司下班回家上班的死循环，车内偷来的一分钟，就原谅他吧。

“咚咚咚”有人敲车窗。是江抱月，“哥们儿，借个火。”原来是来朋友家玩，下楼抽烟结果没带打火机。“不是朋友吧？你更喜欢一个人呆着，朋友是逢场作戏。”江抱月轻轻打了他一下，“就你话多。”

吴平众觉得气氛不太对，“玩个游戏？我懂人心，说对了你喝，说错了我喝。”吴平众从后座拿过两瓶旺仔牛奶递给江抱月，“给我闺女买的，便宜你了。”江抱月撇撇嘴，“没意思，等我一下。”不等吴平众开口，江抱月打开车门跑去旁边便利店，回来提了两瓶白的。“开始吧。”

“我喝饮料。”吴平众接过酒放在一边，“非富即贵。”江抱月笑笑，喝了一口。“缺父爱。”“情场老手。”“男友不少，关系发展很快，结束也快。”“叛逆是想引起父母注意。”“心机重。”

“就像刚才，便利店里有的是饮料，但你买酒。首先，考虑到你是学生，钱我得转给你，你就能拿到我微信。其次，现在这个时间点，我带着一身酒气回家，我媳妇儿可能会吵，这是你可乘之机；就算没有吵，我喝了酒胃会不舒服，你会借机表达关怀。再次，酒是色媒人。”

4.

“行吧，”江抱月喝了一大口，把酒瓶重重磕在驾驶台上，“该我了。”

“白手起家。”吴平众打开吸管插入瓶身。“优秀。自律。”“你感谢经历，也深爱陪伴你至今的妻子。”“就算不影响家庭，你也不会接受我。”“刚才不是游戏，而是警告。潜台词是‘别耍花样，我能看穿。’你在拒绝我，不留任何希望。”

吴平众承认，这确实是个厉害姑娘，脸蛋身材脑子都很不错。并且如果可能，将会是个很好很好的情人。“不错啊小姑娘，基本碾压同龄人。但是越级杀怪，”他拿起饮料和江抱月的酒碰杯。“你还得再练练。”

树影婆娑，中天月色清冷。江抱月问他，“是风动，还是心动？”曾有风吹幡动。一僧曰风动，一僧曰幡动。

惠能曰：“非风动，非幡动，仁者心动。”难得的害羞让她咽下了“那你他妈到底喜不喜欢老子？”，而问出了这么一句……怂到爆炸的话。

吴平众往家的方向走，“……是风动。”他走向承诺与责任，一步都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