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女史
杭州的凌波姑娘,在出生的时候,家里发生了奇怪的征兆:盆中枯萎的莲花突然重新开出五颜六色的花朵,浓浓的香气像水一样向四处流散。
凌波从小喜欢读书识字,背诵唐诗琅琅上口。她的母亲也是一个大户人家的闺女,刺绣精巧:绣的花、鸟、草、虫逼真极了;绣的楼阁山水,也维妙维肖。大家闺秀,达官贵人只要能得到她的一幅刺绣,就珍贵得超过一大块碧玉。
凌波深得母亲的传授,也有“针神”的称号。
凌波稍稍长大,丰姿秀丽飘逸,就象传说中的仙女一样。
远近有名望人家的子弟都闻名凌波,求婚的人真是络绎不绝,一个接着一个。凌波的父亲把她当成掌上明珠,选择女婿的条件很苛刻,全都被他婉言谢绝了。所以凌波虽然成年,还是没有订婚。
凌波的表姐叫李贞瑜,比她大一岁,时常来她家串门,是她的闺蜜。
她们二人身高胖瘦大致相同,甚至衣服鞋袜都可以交换共享。两人曾私自发誓将来要嫁给同一个人。李贞瑜的父亲早就去世了她家在城边也有田数百亩,生活完全可以自给自足。
有一天,凌波陪贞瑜乘船到留园去游玩。留园距离停船的地方还有几十步远,两人慢慢地走去,在留园门外徘徊,看见一位长得健壮标致的少年。少年见她们总是回头注视自己,就索性从她们身边走过。
进了园里,她们坐在那儿喝了一会茶,少年又随从二三人从她们的窗前走过。
贞瑜对凌波说:
“这小伙子是我家的邻居,叫陆蓉士,很有文才,多次在县里的考试中名列前茅。昨天读了他的诗词,清新俊逸,写得真好,大家都把他当作诗人李白来看。听说他还没有结婚呢。”
贞瑜贴着凌波的耳边说:
“如果选择对象,他可以做候选人。”
凌波羞得两颊泛起了红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等到她们上了小船,陆蓉士也坐在旁边的一条船上。
他虽然同贞瑜住在一条胡同,常常听说贞瑜长得很美,可是从来没有见过。今天突然看到两位住人同在一条船上,暗地里派仆人
去向船工打听,才知道其中一位就是李贞瑜。回家后他找了媒人去求婚,第二年就结婚了,两人相亲相爱十分亲密。在百花丛中作诗,在皎洁的月光下吟诵,甜蜜的新婚生活快乐似神仙。
凌波听说贞瑜嫁给了陆生,觉察到就是在留园见到的那位青年。
几个月后,贞瑜有事来看凌波,此时后花园的芙蓉盛开怒放,万紫千红就象绵绣的屏风。
凌波的父母摆酒设宴招待贞瑜,欣赏花景,叫她们每人赋诗一首,凌波最先写成,后四句是:
碧桃红杏羞为伴,
紫蓼丹枫未许同。
江上孤生怨迟暮,
那堪摇落对西风。
凌波感伤自已没有得到奇遇的爱情。偶尔翻看贞瑜的画箱子,得到一本《和鸣集》,都是妇女们唱和的诗歌,读来叫人伤心,不禁流泪感叹说:
“姐姐有了归宿,妹妹却没有。”
从此凌波常常忧郁寡欢,触景伤情,过着苦阁的青春生活。
没有多久,陆蓉士在秋天的考试中获胜,便带着贞瑜到北京去了。
凌波仰望夜空皎洁的月亮,内心激起了无限的感,寄诗给贞瑜说:
月乃去年月,人异去年人,远别已千里,清辉共一单轮。慈云江上隐,芳草梦中春。此夕难成寐,蔚然独怆神。
她还有如“似弓新月初三夜,如翦春风十八年”,“入秋燕似元家客,过丽花如堕泪人”等一类凑凉可读的诗句。
贞瑜远走了,凌波失去女友更觉生活无聊。
正巧凌波的父亲波委派到松江华亭县去,于是把家也搬到了云间这个地方。
凌波听说九峰三泖有很多名胜古迹,就雇了船常到那里云游玩,她也感到很不满意。
一天,船回来时已日落西山,月亮高挂上了树梢。忽然有一只小船冲波破水疾驶而来,叫凌波的船停一下。
凌波以为是官署中的仆人来了,走到近前一看,是一个戴着黄帽的道士盘腿坐在船头上,穿着羽衣鸽氅,神采奕奕。看到凌波就低头行礼,隔着船把一卷书送给凌波说:
“拿回去学习吧,一定会有收获的。”
说完,船就远去了。夜色苍茫,无法辨别小船的去向。
凌波回到卧室,点灯夜读。书中大都说的是太阴炼形的法术,姑很本不信,就把它放到一边去了。然而从此之后凌波饮食大大减少,身体消瘦,只剩皮包骨架,总也没有精神,凌波已卧床不起,便拿出书来粗略地阅读,很受启发。
一天晚上,凌波忽然梦见前些日子遏见的那位道主,给了她一粒红丸子,告诉她说:
“吃了可以持住自己的灵魂,养护好自己的身体,遇到什么灾难也不会发生变化。”
同时又给她一个白玉盒子,里面装着一粒白丸子,对她说:
“好好保存它,这是起死回生的仙丹。可以让你的意中人死而复活,同称共享人间的幸福。”
凌波在梦中一一答应,恭敬地拜了两才接过药丸子。
凌波第二天早晨起床抖动衣裳,红白两个丸子从微袖中滚了出来。
凌波服用了那粒红丸子,把白玉盒子装的那粒白丸子随时带在身边。
过了十天,凌渡颗粒不食,自己起来从头到脚都梳妆一遍,并向父母请求把她理葬在神山脚下,不要把尸骨带回故乡,然后她就盘着腿死去了。
凌波的父母按照她的话做了,并立了一块石碑,上面写着:“武林凌波女史之墓。”
贞瑜跟着丈夫到了京都,常常和凌波有书信和诗词来往。后来知道凌波得了重病,好长时间断绝了音讯。
陆蓉士考中进士,选入翰林院,后又提升为御史。奉皇上的秘密旨令到江苏各地去私自察访,了解地方的利弊,调查民间的疾苦。走了许多地方,都不知道他是一个朝廷派来的大官。
一天,陆蓉士乘小船从泖湖到沪渎,路过神山,喜爱那里的风景,于是就留下游玩。到了傍晚,因为狂风大浪,船不能行,就在山上的寺庙中住宿了。
陆蓉士看书到半夜刚要入睡,忽然听到窗外有人弹指的声音,陆蓉士忙问是谁,没有人回答。过了一会儿,又传来了弹指的声音。他便打开房门一看,一个女子进来关上了门。她那明亮的眼睛,洁白的牙齿,可爱动人到没有人可比的地步。
陆蓉士问她叫什么名字,她回答说:
“我姓凌名波,同你家贞瑜是姐妹,怎么就不认识了?”
陆蓉士说:
“记得从前好象在留园见过一面,到现在已分别十年了,你的丰采不减当年,更加令人见了神魂飞越。听说你父亲调到扬州去了,我的妹妹为什么还在这儿呢?况且这里是旷野荒山大都是道士、和尚居住的寺庙,不是一个女子该来的地方。难道我们在梦中相会吗?”
凌波说:
“告诉你不害怕吗?我已经离开人世好久了,因为同你前世就有缘分,所以我也不怕犯了男女授受不亲的嫌疑,冒昧地来到这里。”
陆蓉士平时就是个胆大豁达的人,并不感到害怕。他说:
“阴间和阳间男女相爱的事情,过去只在小说里读过,现在我要亲身来体验了。”
他拉住凌波细腻的手,两人并肩坐在床边,摸摸她的身子还有热气,贴近她的鼻子还有呼吸。肌肤温暖,呼气喷香,本来就同活着的人没有两样。
陆蓉士笑着说::
“我知道了!你大概是这儿的道士派来欺骗我的吧?我可不能被你迷惑住,你快走吧!”
凌波说:
“你的顾虑是有道理的,但我和贞瑜平日诗书往来中的话,是外人所不能知道的吧!”
凌波跟他说了一些她和贞瑜在闺阁中开玩笑的悄悄话,他才相信了。
于是陆蓉士就放肆地伸手到凌波的怀中,她不禁害羞得眼色朦胧,满面绯红,显得更加娇媚可爱了,但她阻挡上前的陆蓉士说:
“请你多加珍重。”
陆蓉士问凌波说:
“你已经成了鬼,难道我们还能结为夫妇,让姻缘成为我们的如意算盘吗?”
凌波说:
“我已经学成了太阴炼形的法术,身体永不腐烂,挖去坟堡,打开棺材,我就自然活了。我埋葬在这儿的山坡下,坟前立了一块石碑。明天你可以去查找一下,就假说是你妹妹埋葬在此要带着棺材回乡安葬,等到运至无人的地方,就把我放出来,然后把棺材扔到水中。先用重金买好船工,不让他们讲出去,别叫人听了害怕。”
陆蓉士当晚要想与凌波同宿,她坚决不从,并劝告他说:
“留下我处女的身子,好在结婚的洞房里等待你。”
陆蓉士无可奈何,只好放她走了。第二天就照凌波所说的办了,带着她一同返回京都。结婚后,和贞瑜按年龄大小,以姐妹称呼。
陆蓉士因为敢于揭发批评有权有势官僚的过错,得罪了当权者。他们就想罗织罪名陷害他,说凌波不是人,是形迹可疑的妖魔鬼怪。幸好凌波行走在阳光之下还有影子,大家的疑问才慢慢解除了,
但是,想陷害陆蓉士,挑拨是非的人太多了,整得他终日不得安宁。一天谣传皇上下令捉拿他,派来的人马很快就要到了。陆蓉士非常惊恐,口吐鲜血一升多,不久就死了。
贞瑜悲伤得要去寻死,而凌波却十分坦然。只是指挥仆人们为陆蓉士筹办后事,并收拾行李准备离
并京都。
贞瑜笑着对凌波说:
“妹妹难道真是过来人,对死一点不感到悲哀吗?”
凌波说:
“这不是姐姐所能知道的正是这身可以摆脱、免去麻烦呀!.”
陆蓉土的本家是浙江,后来寄居在江苏,因此凌波和贞瑜商量,贵重的行李先搬走,从海上运到广东。灵枢暂时寄放在山东的寺庙中,等事情平息了再返回浙江,贞瑜猜测不出凌波的意图,勉强听从了她的意见。
一行人到了山东,找到崇安寺。这里幽静偏僻,只有三个和尚,空下了好几间房子。凌渡就来暂时居住休息。一买晚上,月亮快要下落,万物静寂。
凌波对贞瑜说:
“今天晚上可以让郎君出来谈说爱了。”
说完就拿起斧子走到棺材前,一下子就把棺材盖砍开了。
凌波即丛玉匣子拿出白丸子,放进陆蓉士的口中。一会儿,就听到陆蓉士的子里咕咚地直响,手脚伸缩,一会弯曲,会伸开,目中不停地说:
“好啊!睡得真香啊!为甚么这样困倦呢?”
凌波笑着把他扶了起来。贞瑜在一边吓得想跑开,又感激地对凌波说:
“妹妹真有不死的灵丹,起死回生的妙术呀!”
从此一家人就寄居在广东,在西樵山下修建了住宅。每逢春秋季节的好日子,就一同出外游玩,访鼎湖,登罗浮山,凡是名胜的地方没有不去游览的。
过了很久,听说当权的人因干坏事而被撤职,被流放到边远荒野的地方去了,他们才有返回故乡的打算。
陆蓉士自从吃了白药丸后,精神焕发,脸色比从前光彩好看多了。凌波的面貌也变得更加娇美和年轻。虽然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可还象十七、八岁没有出嫁的大姑娘,不知道的人还会认为是贞瑜的女儿呢。
回到故乡之后,陆蓉士就在山清水秀的风景之地,过着悠闲自在的生活,不再出去做官了,他感慨地对朋友说:“我看做官这条路真是一条罪孽之路呀!”
【原文】
凌波,字步生,一字印莲,仁和人。父固名孝廉,由大挑得官知县,需次苏垣。应官听鼓,宦况萧条。女生时有异征,盆中莲花萎而再发,忽开五色,香韵欲流。自幼即喜识字。授以唐诗,琅琅上口。母亦大家女,精刺绣,花鸟草虫,无不逼真;楼阁山水,亦复入妙,璇闺巨阀,得其片幅尺缣,珍逾拱璧。女得母指授,亦有“针神”之目。稍长,丰姿秀逸,态度娉婷,几若神仙中人。远近世家子闻女名,求字者踵相接。女父惟此掌珠,择婿甚苛,悉婉辞之。故年虽及笄,犹待聘也。女之表姊曰李贞瑜,字碧玑,长女仅一岁,时往来女家,固闺中密友也。纤◆长短,约略相同,衣履往往易着。私誓后日当事一人。李父早逝,家固中人产,负郭田数百亩,足以自给。
一日,女偕李偶游留园。园距泊舟处尚数十武而遥,莲步纡迟,徘徊门外,瞥见一少年子,丰标峻整,器宇不凡,不禁神为之夺,俯首他顾。生见女回眸注视,径趋而过。既进园中,小坐瀹茗,生又从二三人自窗外过。李谓女曰:“此我家东邻生陆蓉士也。文才富赡,屡冠邑军。昨得读其诗词,清新俊逸,群以谪仙目之,闻尚未娶。”因俯女耳言曰:“如欲择人,此君当可备选。”女红晕于颊,不作一语。迨登舟,生已在邻舫。生虽与李同巷,颇闻李女貌美,从未得一见;今骤睹二娇同舟,正如尹邢嫱旦,堪相伯仲,暗遣仆僮私询之篙工,方知即李女也。媒求娉,竟下玉镜台焉。逾年成婚,伉俪间甚相得。花间觅句,月下联吟,闺中之乐,固有甚于画眉者。
女闻李归于陆,微知是生。李嫁后数月,以事探女。时后园芙蓉盛开,红紫烂熳,有若锦屏。女父母置酒宴赏,令各赋诗。女诗先成,后四句云: 碧桃红杏羞为伴,紫蓼丹枫未许同。
江上孤生怨迟暮,那堪摇落对西风。
盖自悲不遇而默有所感也。偶翻李画箧,得《和鸣集》,皆闺中倡和之作,读之泫然,曰:“姊得所归矣。”
自是女恒郁伊寡欢。感时抚景,无非愁音;触物言情,每多凄旨。无何,生捷秋闱,挈眷属至京师,李遂与女别。女望月有怀,寄诗碧玑,云:
月仍去年月,人异去年人。
远别已千里,清辉共一轮。
慈云江上隐,芳草梦中春。
此夕难成寐,萧然独怆神!其它断句如“似弓新月初三夜,如翦春风十八年”,“入秋燕似无家客,过雨花如堕泪人”,皆凄惋可诵。李既远去,女益复无聊。适女父委署松江华亭县,遂移家云间。女闻九峰三泖之地多胜迹,买时作近游,多不惬意。
一日,回舟日暮,夕阳衔山,月影挂树。忽一小艇冲波翦水而至,呼女舟少停。女以为必署中仆从,既近,则一黄冠者流,踞坐船头,羽衣鹤氅,神采奕然,见女俯首致礼,隔舟以书一卷授女,曰:“归学之,当有所得。”言讫,舟去已远,晚色苍茫,莫辨所向。女返至闺中,挑灯展阅。书内大都言太阴炼形之术,女殊弗信,姑置之。然自此女食锐减,香肌瘦削,骨立神消。女自知不起,出书略学习之,颇有所悟。
一夕,忽梦前日道士畀以赤丸,曰:“服之可以葆神固体,历劫不变。”复授以玉盒一,中藏白丸,曰:“善藏之,此返魂丹也。可使意中人再生,同享清福。”女梦中唯唯,再拜受之。晨起振衣,赤白二丸果自襟袖间出。乃自服其一,而以玉盒佩于身。越十日,女竟绝粒,衣履一切皆自妆束,请于父母,即瘗之神鼍山麓,不必归骨故乡,趺坐而逝。女父母从其言,并为树一碣曰:“武林凌氏印莲女史之墓”。
碧玑之从夫入都也,恒与女书札往还,诗筒络绎。后知女患疾,久绝音问。生捷南宫,入词林,旋以京察一等超擢御史,遇事敢言,风节甚着,奉密旨纠察苏省地方利弊,巡行民间,询问疾苦,轻骑减从,周历各处,见者不知其为贵官也。乘扁舟由泖湖至沪渎,偶经鼍山,爱其风景,遂留焉。至夕,以风狂浪恶,宿于观中。小室三椽,颇幽静。方命酒独酌,翦烛看书,聊破岑寂,宵漏既深,拥衾欲睡,忽闻窗畔有弹指声。起问为谁,不答。顷之,则又作。启扉觇之,则一女郎掩入,明眸皓齿,秀绝人寰。诘其姓氏,曰:“妾凌氏印莲也。与君家碧玑为姊妹行,何不相识耶?”生曰:“曩日记曾在留园一见。一别十年,丰彩不减当时,益令人神魂飞越矣。闻君家严亲调官维扬,我妹何为在此?且此间皆旷野荒原,大半道院禅林,非女子所宜来,岂相逢是梦中耶?”女曰:“言之君得毋悸乎?妾已久弃人世,以与君有夙缘,故犯男女之嫌,冒昧至此。”生固旷达人,亦殊不惧。曰:“冥通幽感之事,昔徒见之小说。今乃得亲经之矣。”携女纤手,并坐于牀。抚其体,则暖;候其鼻,则有息;肌温气馥,固无异于生人。生笑曰:“嘻!吾知之矣!卿殆此间道士遣来诳我者欤?是亦弱兰冒充驿卒女之故智也。我当不为汝所惑,可亟去。”女曰:“君所虑诚是。顾与碧玑平日诗札往来之语,当非外人所能知。”并为道碧玑闺房谐谑隐语,生始信之。探手入女怀,荳蔻梢头,含香初绽。女不禁,星眼微饧,红潮泛于两腮,益觉媚可怜。但薄拒生曰:“请君珍重。”生问女曰:“卿既登鬼◆,岂能再为夫妇,俾姻缘簿为我如意珠乎?”女曰:“妾已习太阴炼形术,玉躯不坏,启土棺,妾当自活。妾葬于此山之麓,上树石碣。明日君可往寻,托言有妹瘗此,携◆归葬,载至无人处,出妾弃棺于水,重赂舟人以灭口,毋使骇物听可也。”生欲与合。女坚弗从,曰:“留葳蕤之质,待君于洞房。”使事既竣,偕女入京。合卺,与碧玑序齿,以姊妹称焉。生以弹劾权贵,忤当轴意,胪采风闻细故,将罗织之,以重其罪;又以女为非人,迹涉妖异。幸女行于日中有影,群疑渐释。顾媒者众,生不得安。
一日,讹传有特旨下,缇骑将临。生惶急殊甚,呕血升余,遽殒。碧玑哀悼欲绝,而女殊坦然,但指挥众仆备身后事,并摒挡行李,为出都计。碧玑哭谓女曰:“妹岂过来人,绝不以死为悲耶?”女曰:“此非姊所知,正谓自此乃可脱然无累耳。”
生本浙籍,侨寄于苏。至是女与碧玑谋:辎重先发,由海道至粤东;生柩则暂置于齐地萧寺中,事定然后遄返江浙。碧玑莫测女意所在,姑从之。行抵山东,访有崇安寺,地甚幽僻,兰若有余椽,而僧寮仅二三众。女特赁数室,解装小憩。
一夕,夜月将沈,街柝无声。女谓碧玑曰:“今夕可令郎君出谈风月矣。”操斧而前,甫下而棺盖划然启矣。女即出玉匣中白丸,纳生口中。须臾,生腹中如辘轳声,手足作曲伸状,曰:“美哉睡乎!抑何倦也?”女笑而扶之起。碧玑在旁,几骇欲奔,谓女曰:“妹真有不死灵丹,返生妙术哉!”
自此全家客粤,结庐西樵山下。春秋佳日,辄同出游览,诣鼎湖,登罗浮,名胜之处,无不遍历。久之,闻当轴者以偾事去位,远流荒徼,乃作归计。生自服药后,精神焕发,容颜悦泽,胜于往时。女貌益娇少,虽四十许岁人,犹若十七八未嫁女郎,不知者几疑为碧玑之女也。二女俱无所出。生以嗣续为念,即在粤中纳二妾媵,一曰素雯,一曰紫霞,并娴音律,解粤讴,载之以归,优游林下,不复出。每谓友朋曰:“吾视宦途真一孽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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