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 刘倩
吃,是一种奢望
吃是什么?人的头等大事儿,也是人的基本小事儿。当有人告诉你:“你不能吃!”,你必是心急如焚,全身细胞都为之颤动,吃的欲望愈加强烈,那种滋味不好受。
端午假期,抢了张票回家。在路上,我一心念着家乡的清汤面,那是泼着猪葱油、加个炒蛋的面,非常普通又便宜,却足以勾起我强烈的欲望。车还没到站,我早已望眼欲穿。一下车,堂姐来接我,便带我去吃了面。我踏进旧面馆的那一刻,便被那记忆中的香味所绑架。面一上,我就迫不及待吃起,还把面汤喝得差不多。欲望被满足的感觉太美好了,若没吃到这碗面,我定不甘心。
回到家后,我窝在客厅沙发,吃着茶几上妈妈准备的零食、水果,看着电视,以一种惬意的姿态,享受在家的时光。大约晚上十点,二舅才开始吃晚饭,我疑惑,欲问,不料二舅先开口:“我刚从医院回来。外公住院了,你知道吗?”
我一脸惊愕:“不知道!外公怎么了。”
二舅无奈说道:“你妈妈没告诉你吗?唉,估计是没多久了。前几天外公还说,怕是过不了端午了。”
今天是端午节,妈妈煮了我爱吃的东西,不过,我却挑剔地说问“怎么没有鱼啊?”妈妈答道:“留着明天煮,给你做剁椒鱼吃。”吃完饭,爸爸念叨着买了我爱吃的荔枝和提子,还把我当小孩,非要剥好荔枝送到我嘴边。这应该是每个家庭的习惯——子女回家,父母必定好吃好喝伺候着。
傍晚,我骑自行车到医院。8楼呼吸科,26床,一个瘦嶙嶙的老人蜷缩着,捧着碗喝着什么东西。一进病房,尿骚味充斥着我所呼吸到的空气,还混着医院里特有的消毒味。
“外公!”
“来了啊”外公的声音几乎听不清。他猛猛地咳嗽,表哥拿着痰盂给他,他吐出一大口痰,白而浓的痰。
“吃了吗?”我问。中国人见面,不管何时何地,都喜欢问吃了吗?这似乎是习惯。
“正在吃。他不能吃东西,只能喝点米汤。”表哥告诉我。
我把目光投向碗里,果然是米汤,见不到丝毫米粒。那碗汤半饭碗不到,外公却喝得无比艰辛,时而咳嗽,时而吐痰。
“什么病?”我问
“食道破裂了。有癌。不能吃东西。”表哥边帮外公擦嘴,边回答。
“只能流食吗?”
“有时候喝水都困难。都是靠打氨基酸、葡萄糖这些输液。”
外公喝完米汤,艰难吐了好一会的痰。见他咳嗽,便拍拍他的背,手掌刚触碰到的那瞬间,我简直想哭!隔着衬衫,我仿佛摸见一座八十多年的古屋,只剩空壳,已成废墟,在风雨中摇摇欲坠,似乎我轻轻着劲儿,它就会轰然坍塌。
我端详着他,他的面容虽已苍老,但轮廓分明的面庞仍能看出年轻时的英俊。外公是个中医,初中学历,曾是地主家的孩子,经历了不少国家重要时期。他是个象棋高手,也爱看新闻爱听戏,听戏时,旁人唤他都不知。
外公躺在床上,发出“唉——唉——”的叹气声,想必他无聊极了,不能下棋,不能听戏,这些不能也罢,可不能吃东西,无疑是残酷的刑罚。妈妈说他心里面燥热,要榨点果蔬汁给他去火。
“榨黄瓜吧,好喝又清凉。”我提议。
“唉,他不喜欢黄瓜。”妈妈叹了口气。
“那雪梨吧。”
“爸,梨汁喝不喝?”
外公艰难摆摆手,嘟囔着不喝。
外公像个孩子一样,告诉二舅,他想吃腐乳,遭到了大家的一致反对。
“他这人啊,吃东西都要吃好吃的。前几天想吃豆花,给他买来,喝完以后不高兴,嫌弃薄荷水放太少。”二舅告诉我。
外公八十多岁,身子一直不错,和一般老人比,他没生过大病,所以也没遭过这般忌口之痛。他爱吃,爱吃好吃的。现在,病床上的老人,无法进食,大小便都是别人伺候,连躺的姿势都得遵医嘱,可他却捍卫着他最后的尊严,对于吃的尊严。即使想喝清凉的,但他不喜欢雪梨汁和青瓜汁,他选择拒绝。在喝口水都要费功夫的情况下,他仍然对那碗豆花发出差评,在根本不可能进食的情况下,他仍怀抱希望,提出想吃腐乳的欲望。
他喜甜食,爱抽烟。去年查出点问题,要求忌口忌烟,出院没多久,他坚持了一小段时间,可按耐不住欲望,又开始随心吃。
如今,他终日卧床,无事可做。
想起我今天吃了那么多,不禁起了悲绪,我真想把美食分享给外公。记得有一次,我路过果脯店,买了一些果脯蜜饯给外公外婆,外公外婆很高兴,给了我一百块。
现在真希望,能用那一百块,甚至更多钱,给外公换来一顿美餐,哪怕是一小块腐乳。
没有比吃不到东西更痛苦的事儿了。
吃,吃好吃的,吃想吃的,对他而言,已成一种奢望。
刘倩
2016.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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