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回)
惊讶的神色从掌柜的眼中稍纵即逝,他的面容瞬间已恢复了漠然。
他伸指点了些酒水,将桌上浅淡的痕迹抹去,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既然已经看到那三个字,抹去又有何用?”
掌柜跑了多年江湖,早已熬成人精,当即垂首回身,赔笑道:“我们平头百姓,愚鲁得很,听不明白大人话里玄机呀……”
正说着,他慢慢抬眼望去,落入眼帘的果然便是那去而复回的贵公子。
那锦衣华服的身影正靠在酒肆最角落的桌边,眼幕低垂,唇边噙着笑意。他脸上的脂粉显然比之前淡薄了些,以至于掌柜凭借日渐衰退的视力,也能清楚地捕捉到岁月在他眼角留下的痕迹。
不同于之前强装镇定的浅薄和虚伪,如今的他神情慵懒而随意,却处处渗透出只有上位者才能具有的强者气息。掌柜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明白这种气质根本无从伪装。
这是同一个人吗?这分明不是!
然而掌柜向来对自己识人的本领分外自负,他清楚今日亲眼所见的贵公子,有且仅有眼前这一位。
就在一盏茶的时间里,这人的外表和内在似乎成长沉淀了至少十年,令人无法再看透他漆黑瞳仁背后的眼睛。
贵公子一手摩挲着手中的茶杯,一手轻轻叩着案几,若有若无的微笑令人如沐春风:“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我虽只有一面之缘,但在我踏进这家酒肆的第一刻,就一眼认出了你。你那跟苑里金雕似的眼神,可给了我太深的印象。”
掌柜心中一颤,脑海中飞快地搜寻着曾经有过交集的形形色色的人,贵公子的脸庞确然依稀浮现在了记忆中,但始终如笼轻纱,还原不出初见时的场景。
“其实你应该记得我的,毕竟我们都伺候过同一个主子。”贵公子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对吧,周兴周大人。”
掌柜的眼瞳骤然一缩,脸上的和善瞬间换作了冷厉:“你到底是谁?”
“一个死人。”贵公子依旧浅浅地笑着,“跟你一样。”
“你既知道我是周兴,又被我窥到你的图谋,现在是要杀我灭口?”周兴脸上的皱纹沟壑纵横,犹如石刻,不见丝毫喜怒。
“哈!我为何要杀你?”贵公子似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竟笑出了声来,“你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早已在这污浊的世上不再存在。若你也死了,世间可就只剩我一个孤魂野鬼了。”
“那你想要什么?”周兴问道。
贵公子望着周兴锐利的双眼,淡然道:“来帮我,替我复仇,也替你自己复仇。”
周兴摇头:“可我已经习惯了闲散,不想再躺这趟浑水。”
“可是你就甘心一辈子困在这南蛮之地,活在这阴影之中吗?”贵公子眼神陡然如针,直接向周兴内心刺去。
“为什么找到我。”石刻般的脸终于微微颤动了一下。
贵公子又笑了起来:“请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办事,总比当世第一刀客出手更低调而安全。你以为我真是来找萧无妄的吗?我此行的目的,其实是跟我同为活死人的你呀!”
“但要我做事,起码要让我知道你是谁!”
贵公子没有答话,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手中变戏法似的摸出了一枚铜钱。周兴眼尖,依稀看见了阴文处暗红的血迹。
“这是刚才我射燕的那枚钱。”贵公子小心翼翼地将铜钱托在掌中,似乎托着举世的珍宝,“这是兄长的遗物,我会让它随我一起见证这条复仇之路。”
周兴回顾起此前贵公子与萧无妄的谈话,沉吟道:“是‘那个人’杀害了令兄,所以令尊要买凶向他复仇?”
“想不到周大人的耳力还是这般犀利,不愧是当初则天皇帝信赖的能臣。”贵公子远目窗外,神情略显萧索,不顾周兴微变的脸色,缓缓续道:“但家父早在三十年前已经谢世,我与萧无妄谈及的家翁,其实便是在下兄长。”
贵公子背负双手,神色又恢复了淡然:“兄长死前,曾与我一同立下毒誓,这次复仇之行已然不是我一人可以左右。”
“我想我记起你是谁了。”听到此处,周兴的眉头竟慢慢舒展开来。
贵公子唇边露出诡异地一笑:“大明宫中,红纱帐后。”
“我在阶下,你在帐中。”
“在下春官六郎,张昌宗。”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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