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隔壁一邻居,家有一女,长我十岁,家中排行老二,我叫她二姐,那时她年方十八,风华正茂,虽然在农村历经田间地头的风吹日晒,锅碗瓢盆的磨砺,但麦黄的面色无法遮盖她那俊俏的脸庞,尤其当领口翻折处偶尔露出与脖子以上完全不同、白析透红宛如羔脂的肤色,无不叫人怦然心动浮想联翩,矫健麻利的干活身手,使凹凸有致的身材更富有力量之美。
这种能闻能武,能里能外的村中尤物,自会引得远乡近村蜂蝶成群,翻涌躁动,后来她在众雄蜂中挑得一意中人,此人二十出头,身高一米余八,俊郎挺拔,他不仅生得一身好皮囊,关键他还有一身木工好手艺。他名字末尾正好也带一“刚”字,我作为小刚也就顺理呼他:刚哥。
初次见面他们就互生好感,刚哥就住在我们山脚下,有三里路程,在刚结识的那段时间,他经常往二姐家跑,来她家补个门洞、钉个桌面、修个椅脚,殷勤得不行,后来他干脆每天跟上班似的早出晚归上她家来,从山上砍些树木回来做成柜子,让二姐家背到街上去卖换钱,二姐一家看在眼里,喜在心里,笑在脸上。她妈也逢人就夸,上天开眼赐一佳婿,如得此人,以后家中必钱粮不缺。
我为了看个稀奇,也常到二姐家去玩耍,看他把木条固定在一个长条凳上,光着上身弓腰驼背卖力地一下一下的推着木刨,像一台自动运行的伸臂机,薄薄的木屑像豆皮卷似的从木刨上方的口子吐出来,一朵朵木花卷随着木刨来回推动散乱地掉落在地上,豆大的汗滴从他头毛根沿着俊脸滚下来,在沾满木屑粉末的脸和脖子上面开凿一出道道黄沟来,上身和手臂上那雄健的肌肉上面也布满了细细的汗珠,时间一长,汗珠相汇成渠,也开出一道道跟脸上一样的黄沟来,像极身上套了一件满是勾丝破痕的黄色丝袜。看着他那专心干活的得力劲儿,我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屁孩,都不由得有些欣赏起他来。
眼看两家你情我愿,正是天造良缘,只待选定吉日成亲,那知风云突变,不知是小伙在二姐家待的时间长了,度过一个陌生拘谨的适应期;还是年轻人血气方刚,情犊躁动难耐。刚哥已不复初来时的腼腆内敛,开始有些“原形毕露”放肆起来了,在言语举止上有些“不安分”,按二姐妈的话说:小伙子年纪轻轻,不学好,太轻浮,一点都不稳重扎实,难成托付之人。
不怪二姐妈看不上,我有时在她家玩耍时,看到他的所作所为确实有些过分,连我几岁的小娃都觉得看不顺眼,我看到他有时木活做累了去洗把脸回来,二姐从他身旁经过,他就朝着二姐头上甩一手的水,二姐惊得脖子一缩,脸色绯红转过头来嗔怪的斜瞪他一眼,他还不自知,有时他还会伸手在二姐的腰肢上咯吱咯吱,二姐娇羞地从地上抓起一把木屑卷儿扬他一把,扭头就跑,他在后面居然腆着脸心满意足地呵呵傻笑,全然不顾来自小刚嫌恶的眼神。
这那成呀?这都八字没有一撇,就开始调戏上了?光天化日,众人面前(夸张啦,其实是一娃面前),这也太不像话了。
二姐妈对他逐渐有些不满起来,常对我妈数落起刚哥的不是:说话不经大脑,轻浮不扎实,吃饭吧唧嘴,饭量大还不正经干活,家里也很穷,他妈也没用处,每年年底杀的年猪比家里的狗还小……。
这天终于发生了一件大事,彻底引爆了二姐妈的不满,并亲手搅黄了这门亲事,据说事情是这样的:当时是二姐妈妈的生日,听说刚哥只送了两把挂面,一块巴掌大的猪头肉,二姐妈怒不可遏直接让他拿回去,说:两把面下锅,这小块肉煎油都不够油水,清汤寡水面我们是吃不来的。然后直接把他轰出了大门。
就这样,刚哥为他的轻浮和小气付出了代价,从此就再也没上来过,接着二姐那几天也突然销声匿迹没了人影,旁人问她妈:二妞到哪里去了?她妈也是吱吱唔唔,顾左言他不愿作答,后来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知道,自把刚哥轰走以后,二姐茶饭不思卧床不起,她妈怕别人笑话,不愿意提起。
过了几天后,二姐终于能下地干活了,本来面色麦黄的她也看不出憔悴,人也还是从前的俊俏美丽,干活也似以前利索能干,人还是原来那个人,但总隐约感觉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有种象是从她身上抽走了热气而人失去了生动。
记得快到年底某天,二姐家突然传来打斗和尖厉的谩骂声,我和爸爸妈妈赶紧跑到她家,只见在她家后院一个牛圈棚里,二姐背靠在角落披头散发,衣不蔽体,歇斯底里地对着她爸妈胡乱的谩骂,手里还不时抓起牛粪往她爸妈身上砸,她爸手持树条愤怒地抽打,她妈在牛圈门口边抹眼泪边顿足捶胸:“仙人啊,我前世这是造的啥子孽哟,怎么养出了一个疯女人!……”
我不知是不是二姐平时在我心目中的形像太唯美,我看了一眼没忍多看就难受得失魂落魄的跑回了家。
过了许久,妈妈回来说:二妞疯了,接着妈妈好像又若有发现压低声音对爸爸说:“本来在这个时候,她们家出了这样的事,我不应该说三道四,但我感觉二妞不是真疯,是装的。”
“胡说些什么呀?”爸爸有些不高兴。
“不是我胡说,我刚才观察,她爸打她的时候,她好像很怕痛,不停在躲闪,看到我们去了,不但不骂我们,而且她眼里好像终于等到救星一样,期待我们去保护她,这完全不像我们村里那个罗疯子,怎么打她,她都不会觉得痛,而且见谁都骂……”
“谁愿意当疯子,把自己搞得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瞧刚才在那牛圈多脏呀,别再瞎猜了,她妈听到了,还以为我们在笑话她。”爸爸赶紧制止。
后来我长大了才明白:我在观察事物细节,揣摩他人内心方面,我是深得我妈的遗传。
就这样二姐时常在家里撒泼打滚疯闹,她被爸妈关在家里,有时她打门太厉害,还会把她绑起来,那时农村还没有精神病人要送到医院一说,因为精神病医院只有市里才有,另外费用也不是当时农村家庭能承担得起的。那时如果村里有人不幸得这样的病,都是关在家里自养一段时间,等待慢慢自己好过来。果不其然,二姐在经历了春节前后几个月,她慢慢好了并恢复了常态。
一次她跟我妈上山割草,不知是我妈有意引导还是她自愿打开心菲,她对我妈诉说衷肠了一下午,事情真如我妈所料,她所谓的精神病确实是她装出来的,她把“发病”所有的前因后果和“发病”期间所作所为全盘托出,因为她记恨妈妈毁了这门亲事,她是有苦说不出,有怒不敢言,就故意装疯来报复妈妈。我妈问,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你妈呢?为什么要以这样折磨自己的方式报复他们呢?她说,在卧床期间每天被爸妈辱骂:“真不要脸,怎么这么贱的女人,两条腿的蛤蟆找不到,两条腿的男人还愁找不到吗?……”她咬牙切齿地说:“我知道他们爱面子,我就是要让他们把面子丢尽!”
妈妈后来也没敢把这话说给她家里人,心想她既然话已说出,“深仇”已报,心结自然解开,不会再有大碍,谁知过了一年,二姐又疯了,我妈试着单独接近她,想跟她谈谈心,但她翻脸不认人反被她一顿臭骂,做势还要打人,我妈再也不敢靠近。
就这样二姐隔段时间就会犯病,间隔时间时长时短,短则一年,多则四五年,总之发病前好像全无征兆说来就来,后来在二姐第三次犯病好了之后,家里赶紧将她嫁到外村一个娶不上老婆的憨厚愚钝中年男人,直到如今她已经做奶奶抱孙子了,但还是时不时会发病,只是现在一发病,她的儿子就把她送到市里精神病医院去住上数月。
我妈直到现在也还很为她懊恼惋惜:好好的姑娘怎么偏偏要去装疯卖傻,而且为什么装着装着就成真的了呢?
…………
(完)
后续感悟
本来文章写到这里就完结了,但愿这样的悲剧在生活中不要发生,我结合个人最近的体会去探索其中真相,当然我们都知道这起悲剧的起因是父母处理不当而引起,但二姐的病为什么会装着装着就成真了呢?这才是文章的重点。
我多年前看到过一篇新闻报道,说有一个男孩从小受父母宠溺,有一段时间他说他生病了下不了床,那几天他父母对他端茶送饭无微不至地照顾,谁知这个孩子从此再也不愿意下床,慢慢丧失了下地行走的能力,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后来新闻曝光后,请心理医生上门干预,但效果并不好,文中最后说在心理学上这叫做癔症,当在生活中遇到某些不愿面对事件,内心冲突,会多次暗示自己,最后被暗示成真。
我曾经也觉得这不可思议,但前两天上了《奇点造物》了解神经系统的运作机理,结合自己的个人经历才真正有所理解,其实我们每个人在生活中在遇到一些难解事件,为了逃避内心冲突,不愿面对痛苦时,都会不自觉地去装,但装久了连自己也真信了,后来就成了我们平常自动防御反应。所以有时外人都看到我们是在装,但是我们却自认为自己很真实,只是没有上述文章中案例那么极端而已。
我小时候,妈妈说我笨,内向不爱讲话,我其实心里很是不服,我觉得你不懂我,是你没有看到我侃侃而谈能说会道的样子,所以刚初始我会察言观色,如果今天家里来的是亲和力强或在能量上比我“弱”的客人,我就会夸夸其谈尽情展示我的口才,这时客人往往惊诧地“质”问我妈:“你还说你儿子笨,不会说话?这不是挺会讲的吗?”我这时会暗自得意斜眼观察我妈的反映,往往妈妈无动于衷让我失望索然。
后来我觉得,既然你看不到,认为我笨不会讲话,我就干脆在外人面前我就不说话装傻得了呗,省得费力费劲还讨不到你的认可。
待我后来慢慢长大,遇到陌生的场合陌生的人,真的变得不会说话了,甚至当别人问话我不知如何作答时,我装傻装憨模式自动启动,想耍点“呆萌”蒙混过关,后来慢慢真的就成了躲在老婆背后不会讲话的那个人。
当我一次又一次深度开启自己内心,内观觉察时,我才听到内心最深处有一个弱弱的声音在说:别再装了,你傻不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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