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烟雨 半世落花

品读随园散人著《李清照传》，与时光对饮，传越千年的岁月，叩开大宋朱红的门扉，于归来堂前，说起婉约词宗，那半生烟雨如诗的爱情，赌书泼茶的风趣，感叹易安居士，那半世落花飘零的孤苦，颠沛流离的人生。                                           ——题记

                                                                              （上）

宋神宗元丰七年（1084），一代才女李清照零落人间，寂静如尘。在书香门第的李家，她怀着对书天生的痴情，漫步于书香之间，褪去许多世间的俗气，化作一名诗书自华的娉婷女子。溪亭日暮，藕花深处；雨疏风骤，绿肥红瘦，婉约与惆怅，带着她闯入了词坛，瞬间便惊艳了千年。

来到大宋繁华如梦的汴京，她立即喜欢上了这里的花前细雨，西楼月满，也在这里邂逅了她一生的挚爱，尘缘在刹那间开始。大佛寺前，他们彼此对望，悄然走入了对方的心中。然而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是苏轼的学生，属于守旧派的一方，赵明诚的父亲赵挺之是王安石变法集团的人，是所谓的新派，两派之间争斗不断，水火不容。仿佛上天垂怜，宋徽宗即位，两派之间矛盾缓和。于建中靖国元年（1101），李清照与赵明诚结为伉俪，她相信往后余生将被诗意与幸福填满。

蔡京为相后，党争又起，李格非牵连其中，罢官免职，离京还乡。世间所有的幸福，都经不起无常的算计，李清照以罪臣之女被迫离京，此去离情别恨难穷。经过两年的漫长等待，她又见到了等在京城的赵明诚，经历了风雨，才知道过去和未来缥缈，只有眼前的幸福才最真切。

去往青州，取陶渊明《归去来兮辞》，将书房命名为归来堂，居室命名为易安室，清淡静好、赌书泼茶的日子从此开始。几缕茶香，几卷诗书，纯粹的幸福往往很简单。这是她生平最美好的时光，忙碌于金石事业，偶尔也临风对酒、赌书泼茶，《金石录》也开始写作，花开花谢，十余年过去了。

宋徽宗宣和二年（1120），赵挺之沉冤昭雪，不久后赵明诚赴任莱州太守。一朝别离，分隔两地，自此西楼月满时，便是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相思无边生长，一个秋天的重阳佳节，世间有了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征鸿过尽，万千心事难寄，李清照赶赴莱州相聚，萧瑟秋风吹得往事东倒西歪，爱情里也长出了杂草，风雅如她，只能将怨情写进诗里。看透了烟云，便就和好如初。金石书画、风月诗酒，是她们的爱情信物，只要细心珍藏，爱情就不会散场。

刹那间，风云变幻，流水落花，人间已不是从前的模样。江山摇落，靖康之耻……

                                                                           （下）

刹那间，风云变幻，流水落花，人间已不是从前的模样。靖康二年（1127），金军大举入侵，汴京陷落，大宋天子、王公贵族一夜之间皆为亡国奴。李清照的人生也急转直下，孤苦伶仃、颠沛流离的生活伴随着她的后半生。

康王赵构即位，在杭州建立偏安政权，南宋历史从此开始。李清照夫妇历经磨难，在江宁重逢。在逃亡途中，多年收藏的文物毁于一旦，唯有蔡襄的《赵氏神妙帖》留存了下来。

身处乱世，栖身于江南，婉约之心纵有豪迈之情，亦然心忧天下，也无法改变苟且偷安的南宋统治者的初衷。在西楚霸王项羽庙前，亦然写下了《夏日绝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满腔英雄豪气，跃然纸上。

赵明诚罢官江宁，两人看尽了人间风雨，于是决定到江西赣江之滨隐居。人走在路上，身处异乡，陌生的山水，总是让人感到莫名的悲凉。滚滚狼烟里，隐世也已是一种奢望，所有人都在流浪，没有归期。

建炎三年（1129）秋，赵明诚客死他乡，缘起缘灭，缘深已空，生命来来往往，来日并不方长。经历洪州之变，李清照带着仅剩的少量文物，投奔她的弟弟李迒。然而流言四起，说赵明诚生前将玉壶献于金人，此为叛国大罪，李清照被迫追献文物于朝廷，以证清白。沿着宋高宗逃亡的路线，一路颠沛流离的追逐。

绍兴元年（1131）初，李清照抵达绍兴，姐弟重逢，不久后文物被盗，几近绝望病倒，后在弟弟的安排下抵达杭州，经过多日调理，病情才终于好转。孤苦伶仃的日子里，又经历了一场再嫁离婚风波，意志并未消沉的她，选择了与岁月握手言和，放下世事风雨凄凄，看窗前残月，听雨中秋声，走进笔下的风景。

在这段仅有的恬静时光里，李清照完成了《金石录》的写作。绍兴四年（1134）秋，金军入侵，大肆劫掠江浙地区，李清照离开杭州逃离到了金华。瘦弱的南宋朝廷，只有逃亡的意念，一味的求和。在八咏楼上，望着北方那被金人践踏的土地，感慨万千的写下了“千古风流八咏楼，江山留与后人愁。水通南国三千里，气压江城十四州。”故国不堪回首，半壁江山，只剩下了沉重的叹息。

人生是没有退路的旅程，容颜老去，事实成霜。本想清静度日，了此余生，却依旧不得安生。由于奸臣挑唆，宋高宗认为由赵挺之参与编修的《哲宗实录》皆是奸党私意，严令赵家缴进此书。纵使此时闻说双溪春尚好，却是满心忧愁，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绍兴五年（1135）秋，李清照离开了金华，回到杭州。从这开始直到绍兴十一年，宋金战争中，宋军在岳飞、韩世忠等将领的带领下越战越勇，大有恢复大宋河山的希望。而那群文弱的君臣却只知道奴颜婢膝的乞和。岳武穆的豪情只能在胸中激荡，“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绍兴十一年（1141）除夕，岳飞因莫须有的罪名，被害于大理寺风波亭。这天下着雪，人间却没有清白。可叹“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

李清照晚年生活窘迫，在杭州居住了整整二十个春秋，仅存的文物依旧没有舍得变卖，因为那些皆是暖心之物。绍兴十三年（1143），李清照六十岁，将《金石录》表进于朝廷，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使赵明诚毕生的心血流传后世。

晚年的李清照词里满是凄楚与哀愁，憔悴不堪的她，独自品尝着岁月的酒，尽是心伤。“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绍兴二十五年（1155），这一年，秦桧死了，多年以后，风吹散了岁月的尘垢，青史之上，黑白忠奸清清楚楚。这一年，辛弃疾还在苦读诗书，寻觅济世安民之道。

这一年，初秋，西湖边上，白柳苏堤，李清照看到一位老翁正在教小女孩背诵《夏日绝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老翁告诉小女孩，这是才女易安居士所写，长大后要以她为榜样。此时的李清照早已热泪盈眶，她不知道，多年以后，她的名字，她的诗词，将被无数人记在心中。

秋风又起，黄叶满地，她蓦然转身，离开了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