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二天的追悼会上，李辉把艾华留着的长发盘了起来，穿着一袭深蓝色的修身连衣长裙，腿上套上了黑色的丝袜。虽然他整个人站立行走的姿势看上去依然有些别扭，但好歹算是展露出艾华原本美丽的面貌以及凹凸有致的身材。
这身得体的装扮，一半的功劳应该要算到丁峰的头上。丁峰实在是有些怀疑李辉的审美，他放心不下，一大早就赶到李辉家，帮他挑好了衣服。本来丁峰是打算让李辉穿上一双高跟鞋的，可是李辉打死不从，最终只能挑了一双平跟皮鞋穿上。遗憾的是李辉此刻依然是保持着素颜，丁峰虽然知晓艾华那堆化妆品的功用，但是也仅仅只是知晓功用，要他帮忙化妆，那也是无从下手。好在艾华也算是天生丽质，倒也没有什么瑕疵需要用化妆品去掩盖。只是整个面容看上去稍显寡淡了些，不过倒也符合追悼会的情境。
整个悼念厅大概五百多个平方，属于中等大小的。李辉的灵柩摆在了大厅中央。李辉父母都已经不在了，亲戚也不算多，这少数的几个亲戚都站在了灵柩的右侧，而李辉自己也站在其中。
由于李辉和艾华平时跟这些亲戚来往得都不算多，这些亲戚们此时都显得比较淡定。基本上没有人脸上有悲伤的表情，反而有说有笑的，似乎参加的不是一场追悼会，倒像是亲戚之间的聚会一样。
倒是李辉自己显得有些被冷落了。他站在这个亲戚群体的最外侧，独自看着自己的灵柩，想到这应该是跟自己前半辈子的身体做最后的告别了，心中满是感慨，不自觉地又流下了眼泪。这些亲戚们看在眼里，都以为这只是因为艾华悼念自己的丈夫而悲伤落泪，只有有少数几个认识艾华的亲戚上前安慰了几句，然后又回到亲戚之间的聚会中去了。这些人万万想到，此时艾华的身体里会是李辉本人的灵魂，他伤心也是因为告别自己的身体而伤心。
本来站在灵柩左侧的丁峰走到了李辉身边，掏出一张纸巾替李辉抹去面颊上的眼泪。李辉抬头看到丁峰，他从丁峰的手中抢过了那张纸巾，然后把丁峰的手推了开来，自己继续擦拭脸上剩余的眼泪。
丁峰和李辉的这些举动，被旁边李辉的亲戚们看在了眼里。于是都纷纷低声议论开来。
丁峰转头朝旁边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对李辉说道：“我想，他们应该以为我是艾华的姘头了。”
李辉狠狠地瞪了丁峰一眼，只说了一个“滚”字。
接二连三的有人从门外抬着花圈从门外走到了悼念厅内，本来还显得有些空荡的大厅，没过多久已经站满了人。大厅一侧摆放花圈的地方，花圈也越来越多，都已经快要延展到门外了。李辉看到花圈上的挽联，有学校领导，以及学术界的权威，甚至有些还是政府的官员，大部分都来头不小。
李辉很是诧异，他自己不善交际，又一心忙于工作和研究，所以连朋友都没有多少。他原以为追悼会会冷冷清清的，来的应该只有自己为数不多的朋友和几个亲戚。
李辉扫了一眼参加追悼会的人群，除了少数几个熟悉的面孔，大多数都是他不认识的人。他忍不住对站在他身旁的丁峰问道：“怎么会来这么多我不认识的人。”
丁峰看了一眼李辉，低声说道：“唉，你是只顾着你的研究，这来的有一半是学校的领导、同事，按道理这些人你应该大多数都是认识的。还有一部分是市里相关单位的领导。你看那些摄像机旁边站在的都是新闻媒体的记者。”
李辉这才发现悼念厅内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还摆放起了摄像机，他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还要摄像啊？而且市里的领导和记者为什么会来参加我的追悼会？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
丁峰摇了摇头，说道：“你真是个书呆子，你不知道就因为你之前的几项研究成果，让我们学校在市里甚至全国的名气大增吗？你看看后面横幅上写的什么。”
李辉回过头看到正对悼念厅大门的那面墙的正中央上挂着白底黑字的横幅上写的是“沉痛悼念著名科学家李辉同志”。
李辉低下头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唉！我真不觉得我是什么著名科学家。”
“李夫人，还请节哀啊！”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传到了李辉耳内。李辉抬头看到一副熟悉，且曾经自己非常憎恶的面孔。
“胡校长。”
来人正是李辉曾经任职大学的校长，也是这位校长终止了他的研究，才导致他辞去了学校的工作。
胡校长双手握住了李辉的手，略带哽咽地说道：“真是天妒英才啊！没想到李辉他……唉！我当初真的应该留住他，如果不让他辞职，也许他也不会这么早就离去。唉！”
说着说着，胡校长居然老泪纵横。李辉看着他的样子，想着他应该说的都是真心话，对他的恨意也减轻了不少。
一旁的丁峰赶紧走了上来，搀扶着悲伤的校长走到一边找地方休息去了。李辉看着两人的背影，想到这两人曾经是自己最憎恨的人。可此刻，一个依然是不竭余力的帮助自己和艾华的兄弟，一个是因为自己离去而悲伤不已的老校长。他又想起自己从妻子大脑内看到的记忆，看到自己因为研究，给妻子造成的痛苦。加上自己目前的处境，他忽然间觉得，也许真是自己错了，这个研究也许真的只会带来痛苦和灾难。
追悼会结束，之前参加悼念的那些人们都相继离开了。只有丁峰和少数几个亲戚陪着李辉来到焚化室。当李辉看着自己的身体推进焚化炉时，又一次忍不住泪流满面了。这时其中一个中年女性亲戚走上前来说道：“其实你也不用这么伤心的，李辉做了那么多研究，你看他这追悼会都来了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他肯定是给你留了不少的财产吧。”
李辉抬头看着眼前这位并不太熟悉的亲戚，想了一会儿，才记起这是一个远房的表姨，平常根本没有什么来往。他猜想这个表姨应该是看到追悼会上来的那些颇有身份的人，才想起过来跟自己套近乎。而李辉因为这表姨的这句话让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除了痛苦基本上没有给艾华留下任何东西，他一想到这里，愤怒和悲伤的情绪在一瞬间爆发了。
他含着眼泪怒吼道：“李辉他留了什么？他只留下了痛苦。他除了研究什么时候在乎过他的妻子？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他根本配不上他的妻子，他死了真是活该！”
这话是李辉骂自己的。可这些亲戚们听在耳里却完全是一个怨妇在骂着自己的亡夫，纷纷都露出了惊诧的表情。
“你这女人怎么这样？老公刚死，就骂老公。”
“你这是丧尽天良啊！”
“可怜的李辉真是死不瞑目啊！”
“我刚才就看着不对劲，你身边的这个男人该不会是你的情夫吧，就算是，也应该收敛一点啊，你丈夫可还是尸骨未寒啊！”
这些亲戚的话越骂越难听，李辉自己倒是显得不在乎，他似乎还沉浸在悲痛中，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句话也不说。可他身边的丁峰却听不下去了，可也无从辩解，他不可能告诉这些人，这不是艾华，而是李辉自己。而且，即使他说了，别人也不相信啊。于是他赶紧拖着李辉走开，身后依然还是骂声不绝。
“你这一骂自己，可把艾华的名声给全败坏了。连我都成了艾华的情夫了，我倒是愿意，可这不是事实啊!你看你这事给干得。”丁峰一边拖着李辉走着，一边埋怨道。
丁峰的这句话，才让李辉醒悟了过来。他刚才只顾着骂自己，却忘了自己现在是艾华的身份。他想到自己为了发泄情绪，再一次连累了艾华，他举起右手想给自己一嘴巴子，可是想到这扇的还是艾华的脸，举起的手又无奈的放下了。他挣脱了丁峰，想回头为艾华去辩解。可没走两步，却再次被丁峰给拖住了。
“你又准备去干什么？还想去解释？你觉得解释得清吗？这会只会越说越黑。按理说，你的大脑现在比普通大脑要强大的多，怎么还这么不清不楚的。”
李辉站在焚化室门口一时觉得左右为难。他也觉得丁峰的话说得有道理，可他又实在不愿意妻子的名誉就这样坏在自己手里。他左思右想，最终还是一跺脚，无奈地跟着丁峰走出了焚化室。
两人刚走出焚化室，一脸愁容的李辉忽然定在了原地，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一个他熟悉的身影上。
李辉站在原地愣了几秒钟，然后猛地朝着那个身影冲了过去。丁峰一时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他也跟着李辉的脚步，跑了过去。
“张俊！”李辉朝着那个身影大喊道。
张俊似乎和平时有些不一样，虽然面容依旧白净，可是穿着看上去却没有以往那么精致了。一件没有经过熨烫的西服皱巴巴地搭拉在身上，里面的衬衫领下三粒扣子都是敞开的，半个胸口都袒露在外。衬衫衣角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扎在皮带内，而随意地搭拉在腰部。张俊平常一直梳理地非常整齐的头发此时也是乱糟糟地堆着头上。整个人看上去显得有些狼狈和落魄。
张俊的目光也注视着李辉，他此时的眼神也不像以往那样深不可测，反倒显得有些温和地看着李辉。可是当李辉就要跑到他面前时，他却突然脸色一变，转头就跑。
李辉也加快了速度跟了上去。张俊一边跑一边还时不时面色凝重地回头看着李辉。李辉眼看着就要跟张俊拉近距离了，忽然之间他感到脑袋一阵晕眩，同时一股恶心的感觉袭向胸口。他不得已停下脚步，弯腰干呕起来。等他再抬头时，张俊已经不见踪影了。
丁峰气喘吁吁地跑到李辉面前，说道：“怎么啦？见到老情人了？这么着急地去追？”
李辉瞪了一眼丁峰，说道：“你他妈说话怎么难听，什么老情人，我是见到张俊了，就是我之前的老板。呕……呕……”他话还没说完，又开始呕吐起来。
丁峰一脸的惊愕，说道：“你那个老板这么恶心吗？一提到他居然呕起来了。”
李辉弯着腰摆了摆手，说道：“不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恶心反胃。也许这是灵魂移植的副作用吧。”
丁峰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我看不像是什么副作用，你这倒像是怀孕的反应。”
艾华努力地想睁开眼睛，去看清周围的一切，可是她周围始终是一片混沌，任她怎样努力，依旧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听不到，她甚至都感觉不到她自己的躯干和四肢。
她的记忆也模糊了，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在这个一片混沌的地方，她感觉自己好像在这里待了很久很久了，时间似乎在她身上也停止了流逝。她试图找到这里的边际，找到出口，她就像一团光或者是气体一样在这里飘来飘去，可是始终摸不到边际。
她最终还是沉静了下来，努力地去找寻自己的记忆。她感觉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渐渐地她依稀记起自己从前是个女人，有一个自己深爱着的丈夫，可是却感觉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记忆中的丈夫还有她自己的样貌都是模糊不清的，她又开始怀疑这些记忆都不是真实的。
在这个混沌的世界里，又不知过去了多长的时间，她终于放弃了去寻找记忆。就在她开始觉得自己或许本来就生在这个地方，自己本身就是这样的存在之时，这个混沌的世界忽然传来了一种让她感觉奇特的声响。
这声音有点像鼓声，一直在有节奏地“咚，咚，咚”地响着。艾华却辨别不出声音的方向，远近，似乎这声音是直接传到她的意识里。她只能凭着自己的感觉的去寻找声音的源头，直觉告诉她，找到这声音的源头，或许就能找到离开这个混沌之地的出口。
艾华虽然辨别不出声音传来的方向。但是她能感觉到这声音是在召唤她，似乎有着某种魔力为她指引着方向，让她清楚自己在不断地接近着声音的源头。
又过去了一段漫长的时间，艾华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的距离。虽然此时她只是一个纯粹的意识，她也感到心力憔悴了，就在她近乎绝望的时候，终于看到前方无限的黑暗中透出了一丝光亮。
她瞬间重新燃起了信心，朝着那点光亮，加快了自己的速度。没过多久，她就来到了一个悬在半空中并且散发着黄色光亮的球状体面前。这个光球随着吸引她过来的那鼓声在有节奏地起伏着，很显然这光球就是声音的源头。
不知道为什么，艾华看到这个光球就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她感觉到这个光球应该跟她有着密切的关系。就在她忍不住伸手触碰光球的那一刹那，她的记忆瞬间恢复了。她的丈夫李辉意外死亡，她躺到灵魂移植仪上，把丈夫的意识移植到自己的大脑内，这一切她都记起来了。
而且她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光球会给她带来亲切感，她现在很肯定地知道这个光球是她腹中胎儿在逐渐形成的意识，那鼓声其实就是胎儿的心跳声。
艾华靠在光球上，仔细聆听着那有节奏的心跳声，此时这心跳声在她心里就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乐曲。她激动得很想大哭一场，可是现在的她却流不出眼泪。
李辉突然觉得大脑内有一段电流流了过去，使得他猛地颤抖了一下。一旁的丁峰看在了眼里，不解地说道：“怎么了？你，你不会发羊癫疯了吧。”
李辉摆了摆手，他意识到那电流应该是艾华的意识有了反应,于是他闭上了眼，尝试着在脑海里去寻找艾华的意识。丁峰大概也明白了怎么回事，他也不再出声，而是在一旁紧张地注视着李辉。
李辉在脑海里不停地呼唤着艾华的名字，同时回忆两人过往的点点滴滴，让那些画面不断地从自己脑海里飘过。终于又隔了很长一段时间，那种电击似的感觉又出现了。而且随着他不停的呼唤，电击的频率越来越高。直到他脑海深处听到了一个熟悉但是非常虚弱的声音。
“李辉？你能听见吗？”
听到这个声音后，李辉欣喜若狂。他清楚的知道，这就是艾华的声音。他在心底用颤抖着回答道：“艾华，是我，是我。你，你还好吗？”
“你活过来了，太好了！我们有宝宝了对吗？”
“是的，我今天才知道你怀孕了。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啊？”
“我也是刚刚知道怀孕了，之前我在一片黑暗中什么都不记得，是我们的宝宝把我的记忆唤醒的。”
“难怪了，我醒来这两天尝试了各种方法想把你唤醒都没用，今天刚刚知道你怀孕了，你就突然有了反应。”
“你刚醒来两天啊！我在那混沌黑暗的地方感觉过去了一个世纪。”
听到这里,李辉明白是因为自己现在占用着妻子的大脑和身体，导致妻子在无尽的黑暗中忍受了漫长的时光。他此时恨不得一耳光抽死自己，可是这身体却是艾华的，想到连惩罚自己的机会都没有，他只能再一次泪流满面。
一旁紧张地一直不敢出声的丁峰看着仿佛在闭眼沉思的李辉忽然哭了起来，终于忍不住，大声地说道：“怎么回事啊？你先别哭啊！是不是艾华苏醒了？”
李辉伸手抹去面颊上的眼泪，轻轻地点了点头。
丁峰看到李辉点了头，立刻喜出望外，连忙说道：“她醒啦！她人呢？叫她跟我说话啊！”
“我好像听到丁峰的声音了，他在你身边吗？”艾华听到了丁峰的声音，在脑海里问道。
“你能听到他说话啊？那你能看得到吗？我现在在丁峰的家里。”李辉同样在脑海里说道。
“我好像只能听得见，我的周围依然是一片黑暗，只有我们的宝宝陪着我，他真的美丽极了。”
“我们的宝宝？你能看见他，他是什么样的啊？”李辉显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能看到的应该是他的意识或者是灵魂，我能感觉到他在慢慢地成长，他的模样不好形容，大概是一个散发着柔和光亮的球，其实我自己目前应该也是这个样子。”
艾华的话似乎打破了李辉之前对灵魂的认知，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一旁的丁峰看到李辉半天不说话，已经不耐烦了，他在李辉耳旁大喊道：“艾华，你听得见吗？你真是把我急死了，你知道吗？”
“叫这么大声做什么？她能听见你说话。”李辉一边揉着被丁峰的大喊振得生疼的耳朵，一边没好气地说道。
丁峰双手搂住了李辉，激动地说道：“太好了，太好了。你能醒过来就好。”
李辉一把推开了丁峰，瞪着丁峰说道：“你做什么啊，趁机揩油啊！她现在还只能听得见，但是看不见。”
听到这里，丁峰转瞬又一脸地忧愁，说道：“这样啊，艾华，你能听见吧，你还是要夺回你身体的主动权啊，你知道吗？我一想到你身体里是李辉这家伙的意识，那感觉别提有多别扭了。”
“你会不会说话啊？是嫌我多余是吗？”
“咯，咯，咯”李辉话音刚落，忽然他身后传来了一阵奇怪的笑声。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