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栓好、牛喂饱、羊进圈、狗不叫,对大众小说来说,这就是好的结尾。
有人说,小说是结尾的艺术。那么拽拽尾巴,就差不多知道小说的品类了。严歌苓的小说,写的很用力,一划是一划。她用的力,就从下张纸印出来了。但结尾太实,又太明白。像吉他长期闲置,就得把弦拧松点。一部小说翻完了,不该让人悬着心、睡不着,不该让读者找上门来,这是大众小说、影视的起码要求。记得有年高考作文叫《梯子不用横着放》。横着放,安全,没多余的势能。大众小说也是这样,无论开头、过程多么危险,结局必须全部释放掉。像不像核电站?同样是核能利用,你把它搞成原子弹就不行。
大众小说,不是贬义。你用这个词时,揣摩一下,有几分是说它读者多,读者是大众,不是高校教授、学院专家。另一方面,看你吆喝的架势,就知道你卖什么的。这又有几分是说从题材、到故事、结构都符合大众心理。
与严歌苓相近的作家是谁?我想起这阵子读的村上春树,都介于街头文学和严肃文学之间,但处理题材来,两人不像,村上会写超现实小说或生活中的超现实部分,严歌苓写实,尤其擅长从女性身体角度去写时代。其实,你反过来寻思一下,这未尝不是一种小津安二郎式反抗。以个人来对抗时代,以身体对抗意识形态,以女性来对抗男性,以浅薄来对抗伪善。
《角儿》这部集子,10个小说,大部分是女性视角。写小女孩时,含着写,写得有张力,出来的效果也好。写成年女性,就写的松弛,“便宜而量足”( 《小顾艳传》),读起来一股女人的腥味。读她的作品里,尤其是成年女性世界,就像进了女澡堂子似的。你有时很难找到理想的角色。一个作家长久地不打算给自己找一条出路,真是很让人绝望。再加上,她对笔下的这些女人们,又是刻薄、毫不留情,带一点嘲讽,有点像张爱玲或者鲁迅。
写的很用力,读起来却不费力。那么,这力到底跑到哪里去了?这是个习惯木刻的写作人,一刀一刀地刻小说。恨不得一刀下去,人物就剜出来,你比着它在大街上走一遭,就知道谁是谁。翻开书,我看到“目光哆嗦起来”,这写法熟悉不?这是国人很熟悉的莫泊桑、巴尔扎克等人的小说路子。炼字,尤其抓住动词穷追不放。看完书就能在街上找出那个人来,算合格。村上春树不会这样做,他宁可拿着尺子,比照杯子里还剩下多少厘米威士忌。
《角儿》中的人物都“很会享受”。实话说,我从没见过这样一群人,他们不放过一切去享受的机会,无论生活地位高低,打倒,或被打倒,或看别人被打倒,他们拄着拐,也要爬楼梯上看看服毒女人的裸体,一饱眼福。虐猫、打孩子、捉奸也是大快人心。痛快痛快身体,痛快痛快嘴,这种痛快总是能够从千疮百孔的生活中找出来。就算是个傻子、视力丧失90%的老人,他们也总能在年轻的、异性的肉体上找到痛快。这是一种低姿态的生活哲学,把这种市井骨子里的这点生趣,剜出来,很吓人。
怎样算幸福?“幸福就是‘甘心’,甘心低人一等,就幸福了”(《老人鱼》)。大众小说怎么读?这大概也是一种读法,抛开心理负担,它们也“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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