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要一直说再见

前二十年，一共两次下跪。一次是在8岁，一次是在18岁，第一次跪别人，第二次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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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小怕事，按照爷爷奶奶的回忆，最初去祠堂上学的时候，全班就我一个人上课的时候还要奶奶坐在我旁边。一离开，我就哭，然后不上课，要回家。后来记得的人总是说起这段往事。于我而言，我真的有一点点印象，并清楚地记得那些天我是怎么哭的。

后来渐渐不怕事了，开始逃课，作业也不记了，出了农村那个小学就往家里跑。所以我最初变成一个坏小孩，是在现在的孩子上幼儿园的时候，于是，现在想好好上课的理由大致就可以理解为该干的坏事在我很小的时候都做过了，现在还不如老老实实的。

再往后，我还是离开了那个村子，去了镇上的小学。其实我挺陌生的，父母也不过刚刚和我住在一起没一年，那个镇子在之前我只去吃过早点。

所以我小学时候怕老师，怕惹事，当然，一直好哭，也不敢说太多话，在我三年级之前，这些一直没变过。我稳稳当当地度过了一年级，令人意外的是，成绩竟然还不错，于是二年级就和之前一样就好了吧，我开始渐渐熟络周围的事和人，看着小学从五年制变成六年制，想着自己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

其实一切都没那么简单开始和结束，后来在二年级发生了让我记到现在的事情，以至于每当我想到二年级，那件事情已经成了代名词。

那个上午很简单的一个下课，我照旧找个地方蹲着，没说一句话。然后有人用石子扔我，我抬眼找到那人的时候顺带躲过了他扔过来几个石子。于是想报复一下，没留意砸到了站在中间的另一个人。故事和你想的一样，很不走运，那人的头当时就被蹭破了皮，然后流血。

小孩子啊，当时就慌得不行。然后下课聚集在一起的人就开始骚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你总是会遇到那么几个好事的同学，喜欢打小报告的，有个哥们儿立马就说，我要去告诉老师。然后转身要走，我当时本来就处于一个脑子都空白的状态，当时就跪倒了，眼泪瞬间就出来了，我哭得自己都不知道想说什么，我只是跪在那里，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句，我求求你，不要告诉老师。我反复说那句话，直到声音小到自己才能听到，然后头深深地埋在那里，只有脸颊感觉到眼泪顺着脸滑下来。

那一刻，是我能想到的那些日子，我最懦弱和无助的一刻。所有人只问我一个问题，是不是你干的。可是没有人听我说话，我说是有人先惹我，可是没有人在意。

我很长一段时间里，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人问我为什么要那么做，而只是反复去确认是不是你。

现在想想，感觉那个时候的自己真的是软弱得不像样子，只不过，我之前从来没遇到过那么大的事情，其实，那件事对我那个年纪来说，是个不小的事情了，虽然现在看起来，是感觉很可笑的事情。

然后我也笑了，可是心里还是有一处，为那个跪倒隐隐作痛着，那是我第一次把自己最失魂落魄的样子展现在众人面前，年纪小的时候，竟然一点都不会遮掩，什么样子都看得一清二楚。

第二次，是18岁的时候，这中间间隔了一个10年，没有人知道其中后面的6年我自己遇到了什么，包括我自己。

初中，我有很严重的强迫症，和你所知道的处女座的什么开玩笑的不一样，我就是强迫症，以至于我的生活曾经被彻底搅乱过。我会检查门有没有关好，十几次或者几十次，检查的次数要刚好到达一个数，具体是什么数我自己也不知道，可能把自己折磨地精疲力尽了自己才会放过自己。在冬天疯了一样无数次洗手，自此留下了冬天会犯的冻疮。为了确保每一块地砖，我从学校一路走几步就要摸一次地砖，有时候走过的路还会走回去，二十分钟不到的路，我走了一个多小时，我的手全是黑的，我回到出租屋里的时候，我瘫倒在地上，和我妈说，妈，我真受不了了。然后连哭出来的力气都没有。

诸如此类你所能想到的，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和精神病其实没什么两样。

母亲一开始教我想象那些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你别想就好了。可是没有用，后来我看到母亲眼神里的无奈和后来又发病的时候，父亲说的，就那么难受么，你自己不那么想不就好了。这两个时候，我觉得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那真的是很深的绝望，没有任何一个方法可以帮到我，能帮我的人除了我自己再找不出来一个。

母亲说你这个年纪听不懂《平凡之路》的，我笑笑没有说话，那句“我曾经堕入无边黑暗，想挣扎无法自拔。”歌词我没告诉她，我第一次听就想到了我之前和强迫症玩了命对抗的日子。

后来就是高中，最让我不想再想的补课的事情。母亲终究还是宁愿相信别人，而不想有任何闪失。在高二下学期就快开始的那个2015年的2月份初，接下来的暑假，班上大多数人都被以各种方式劝去补课了，无论什么补习机构都可以，可我，已经不想再去。班主任和母亲谈了一个傍晚，那个临近高考的时候，无论是母亲还是班主任，都没有和我赌一次的可能，我那个时候就那么犟，各方的压力让母亲先受不了，我和她放学路上就说了一路，她说，你是不是要我求你你才肯去。我以前一直母亲要比我坚强得多，可是她终究还是不敢和高考带来的各种可能选择一条稍微冒险一点的路。

我在她屈膝前先跪了下去，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一次是给我自己下跪，我求自己可以放过自己一次，我问自己，是不是还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把自己的母亲逼到这样一个程度。其实那件事情根本就没那么严重，客观条件使然。

母亲经历我10年里最改变我的三两件事，其实是因为我，母亲才不得不和我租住在小小的出租屋里6年，也是因为我，母亲忍受了很多年，所以我很少和她提起我那些年的孤独，因为我知道她比我还要不容易。

我回想起这些事情的时候，除了无奈，还有一点点酸味，这种酸，以至于后来我不能在别人面前提起我的母亲，一提起，我就要深呼吸，然后长舒一口气，把眼泪憋回去，你知道自己长大了，就再也不能那么简单就落泪。

可是我还是得说再见了，再见我的懦弱，以及那个年少轻狂的时代。

你问我为什么要一直说再见，我说因为还有人在等着我风尘仆仆地归来认取。